忙完案頭的工作，快十二點鐘了，王鏗困得不行，剛要上床睡覺，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會不會是主管又要布置新任務(wù)了？王鏗因為經(jīng)歷過下崗，所以對加班加點毫無怨言。一看來電顯示，還好，是一串陌生號碼，而且是外地的，就直接摁了拒接鍵。然而，不過一分鐘，同樣的號碼又打了進來，只得接起電話：喂，哪位呀？
　　 您是王鏗師傅吧，我是李鏘呀。一別十二年，找您找得好苦呀，總算找到您了。您還好嗎？
　　 一聽到李鏘這個名字，王鏗沒有久別重縫的驚喜，反而像吃了一只蒼蠅似的惡心。本想說我過得好不好跟你有啥相干，忍住了，換了一副不冷不熱的口吻說：原來是你呀！我混得還行吧，多謝你掛記。有事嗎？
　　 沒事。沒事。
　　 沒事，深更半夜打什么電話？
　　 我不是故意打的，是睡覺的時候翻身，無意中壓到手機了。打攪到您休息，對不起，真對不起啊。
　　 既然沒事，掛了啊！
　　 別——別掛，掛——掛吧，?！Ｂ?lián)系??！
　　 王鏗剛躺下，鈴聲又響起來，不接吧，鈴聲饒不過他，就抓起手機吼叫：我說李鏘啊，講點禮貌好不好？！我正要睡覺呢，沒事就不要騷擾人家好不好？！
　　 又打擾您休息了，真不好意思。說沒事吧，其實又有點小事。十二年前，我跟您加夜班，一起吃路邊攤的夜餐。一個月餅也要掰開來兩人吃，睡的還是上下鋪呢。十二年沒有聯(lián)系，就想跟您說說話……
　　 項目評審?fù)ú贿^不是你的錯，你要說的話我替你說了，可以掛了吧？！
　　 十二年前，就應(yīng)該跟您說；十二年來，一直沒跟您說；千方百計地找您，就是想跟您說；十二年后，還是要跟您說；這輩子沒說，下輩子也要跟您說……
　　 王鏗堅決地打斷他：以后再說吧！
　　 那，以后再說，掛吧！
　　 兩次被李鏘電話騷擾，王鏗已沒有睡意了，背靠床頭想心事。十二年前，他倆在同一家公司的研發(fā)部門工作，兩人合作的項目送到專家組評審，沒有通過，公司以此為由將王鏗解雇，而對李鏘的處罰輕多了，只是將其調(diào)崗而已。好端端的項目，怎么會通不過呢？王鏗覺得蹊蹺，又苦于沒有證據(jù)。離開公司的時候，王鏗覺得和李鏘已無話可說，就把李鏘的手機號碼刪除，又給自己換了手機號碼，徹底切斷了與李鏘的聯(lián)系。想不到，十二年過去，天各一方，李鏘還是打聽到王鏗的下落，將電話連夜追了過來。
　　 手機鈴聲第三次響起來，且比前兩次響得更長久，更加不依不饒。王鏗接起電話喊：不是說好了嗎，以后再說？
　　 您不知道，這十二年來，我一到晚上睡覺就做惡夢；只有說出來了，才能睡得踏實呀；我已經(jīng)整整憋了十二年，憋得太久太久了，不能再憋了。李鏘在電話那頭哽咽著哀求，只要讓我把話說出來，無論您怎樣懲罰我都行，您千萬別掛電話呀！
　　 王鏗心軟了：說吧，我聽著。
　　 那個項目是可以通過評審的。但那是２００８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fā)，公司受到?jīng)_擊，要大幅度裁員。具體到我們項目組，必須裁減一人，不是裁您就是裁我，不是裁我就是裁您。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失去這份工作呀。我想，您是組長，通過了，您的貢獻比我大，下崗的肯定是我；通不過，您的過錯比我大，裁減的就是您。我……我一時糊涂，在送審環(huán)節(jié)做了手腳……
　　 先前的懷疑得到了證實，王鏗不但沒有憤怒，反而感到了莫大的欣慰——十二年來郁積在心頭的反感和厭惡，頃刻間化為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