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馬澗渡槽之傷(散文)
那是一條橫跨兩座青山,飛越碧湛田野的雄偉渡槽,帶著武山的余韻,大港水庫區(qū)域幾十萬人的汗水和歷史深沉的記憶,從連綿起伏的山間蜿蜒而來,然后注入獅山的長垅水庫。
百里渠道是都昌東部十多個鄉(xiāng)鎮(zhèn)的灌輸大動脈,馬澗渡槽正是這條動脈上的大橋梁。它全長四百多米,高約十五米,幾十條并排而立的水泥柱子,就像幾十只擎天雙臂,將幾十節(jié)巨大的半孤形水槽高高地扛起。水槽上面鋪板,曾幾何時,附近村民在上面挑擔、推車。站在渡槽上,景湖公路在渡槽底下穿過,不遠處是馬澗街,街道兩旁商鋪林立,燕語鶯歌,一片太平盛世。
馬澗渡槽絕對是馬澗街的一道風景,這座建于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水利工程,雄赳赳、氣昂昂,滿載著清澈的流水,最后分享到千陌田疇。正是有了大港水庫和百里渠道,為廣大農(nóng)民耕作提供了抗旱保障。
南方,是一個多雨的季節(jié),有了水庫對天降大雨的儲存,起到了對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至關重要的作用。如果回眸歷史,那一段令許多老人無法忘卻的歲月,他們挑著土兜,背著衣被,帶上干腌菜,風餐露宿,奮戰(zhàn)在第一線,靠一鍬一土,完成了一個又一個浩大的水利工程。
每一次在渡槽底經(jīng)過時,望著頭頂?shù)摹吧n龍”,無法想象一節(jié)節(jié)渡槽,在沒有重型機械的條件下,是如何從地上裝吊上去的?歲月的車輪在滾滾向前,我們也無法重新回到那個年代,戰(zhàn)旗飄飄,廣播響起,工人揮灑與吆喝聲,是一幅多么壯觀的畫面。如今,它們載著大港的水,一路歡歌,一路奔騰,傳承著農(nóng)民對它的向往與祝福。
歲月無情,青山依舊。馬澗渡槽屹立在烏豬背人的頭頂上,任憑胯下的車來人往,總是那么的從容淡定,處變不經(jīng)。腳下的瓦房變成了高樓大廈,沙子路也變成了寬闊的瀝青路,塵世的浮華和聒噪,改變不了它對這片土地的厚愛和擔當!
如今,五十多年過去了,建造它的人多數(shù)已垂垂暮年,他們的經(jīng)歷與見證,是我們這代人無法去理解的,歷史漸漸彌合的傷口,隨著突然的一聲巨響,讓我們重新把鏡頭聚焦在這里。二○二一年一月廿十六日傍晚,一輛滿載廢鐵的大卡車,從馬澗街方向疾馳而來,一頭撞上支撐渡槽的水泥柱上,隨之車身側(cè)翻,柱子爆裂,頂上的渡槽變形,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危險。交通瞬間癱瘓,一時間低調(diào)的馬澗渡槽瞬間成了網(wǎng)紅打卡之地。從抖音上傳來的觸目驚心的畫面,無不刺痛著每個人的內(nèi)心。
網(wǎng)絡上對渡槽今后的命運的討論甚是堪憂,是存是毀,牽動著都昌大地每一個人的心,作為鳴山人,對于渡槽更多了一份感情,那份依戀是父輩留下的烙印,如果馬澗渡槽就此消亡,是對那個時代的褻瀆,也是對當初建造工人的藐視。因為那個時代的痛和苦,只有他們才懂得。
面對撞壞的渡槽,底下是繁華的交通要道和烏豬背村人的生命財產(chǎn)。當務之急,既要消除隱患,又要恢復交通。那天我從縣城回來,汽車停在公路旁的上舍村段,只能徒步從山邊逼仄的小田埂繞過。望著頭頂?shù)亩刹?,心底的那分敬畏油然而生。遠處,幾臺重型吊機醞釀將龐大的凹槽吊下來,原先預定的恢復交通時間還在延遲。我不敢說這幾臺大型的吊機面對高高懸在空中七、八米長,近一米寬的水泥渡槽束手無策,但要吊卸下來決非易事。
馬澗渡槽的歷史,濃縮了多少人的記憶,見證了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國家由貧窮走向富強的的壯麗篇章。假若不是這一輛貨車的碰撞,這一承載厚重文化的古跡,我相信一定會伴隨著時代的強音,就算它失去了應有的功能,也會守護在馬澗街的前方,風雨無阻。作為六七十年代的符號,我們沒有理由摒棄它。
但渡槽確實傷了,有人說還是它的結(jié)構不牢固、設計有瑕疵,以當下人的思維與眼光,它的抗震強度真的無法與現(xiàn)在的高架橋相比,回溯歷史,我們哪有理由去苛責當初的設計與建造者。那天傍晚,受傷的渡槽底下聚集了一幫人,望著三輛重型吊車遲遲未曾作業(yè),一是要考慮周圍的安全,二是要考慮沒有損壞的兩端,這個必定帶來一定的風險與難度。
一位老者告訴我,當年他就參與了渡槽的建設,在山下搭棚,吃住在工棚里,從挖基坑到建成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我問他這么高的柱子,這么長的槽管是怎么安裝上去的呢?老者在我面前侃侃而談,說到了當時的艱苦,人人缺衣少食,還是照樣干勁十足,為了響應黨中央、毛主席號召“興修水利,利國利民”的主旨,而毫無怨言。發(fā)揮群眾的集體智慧和對百年大計一絲不茍的態(tài)度,白天在工地拼命干,晚上在工棚里想方案。
別看這樣的渡槽在高科技的今天算不了什么大工程,在高低不平四百多米的田畈中,它怎么定位,怎么垂直,柱與柱之間怎么保持在一條水平線上,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沒達到標準,水槽都無法對接。一直以來,困惑在我腦海中的疑團被老者慢慢揭開。
老者對我說,每條柱基承重臺澆灌好了,周圍一層層搭好木架,用木板裝好柱模,然后用線錐吊直,固定在周圍的木架上,木架不穩(wěn)或搖晃都會影響柱子的垂直度。十幾米高的水泥柱就是這樣,用人工一節(jié)又一節(jié)灌注成形的。建好了柱子,真正的困難還在后面,我問老者,這么大的水槽怎么從地上吊裝上去的呢?
老者矍鑠的臉上泛起了紅暈,興奮地講道,除中間兩節(jié)是搭架裝模外,兩頭的水槽完全靠人工,用輪子絞上去的,言談中露出驕傲的神色。我能想象出,這幾十節(jié),重約幾噸的水槽,全憑輪子與人工是費了多大的功夫,架起這一條天空中的橋梁。時間如白駒過隙,當初的親歷者已經(jīng)不多了,他們用汗水留給我們后代子孫這一寶貴的精神財產(chǎn),面對貨車的沖撞怎不痛心疾首。特別是那些健在的,為國家農(nóng)村水利工程的建設者,他們懷著深深的感情,對于劫后余生的馬澗渡槽,希望能夠盡快恢復原狀,這樣的心情感同身受!
貨車撞上了一條柱子,卻連帶了上面五條水槽的松動。幾條水槽的卸下,癱瘓了幾天的交通,正趕上年尾返鄉(xiāng)的高峰,不是一場疫情,路上車輛該有多繁忙。按理講,貨車撞上支撐渡槽的柱子,怎么也說不過去,景湖公路隨著交通運輸?shù)膲毫υ龃?,又在旁邊柱子間修建了一條新路,等于在原來的路基上拓寬了一半,中間的兩條柱周圍前后都圍有隔離帶,如果不是疲勞駕駛等人為因素,一輛貨運車又如何撞上隔離帶上的柱子呢?
吊裝車終于成功卸下上面的水槽,馬澗渡槽被攔腰斬斷,只剩下幾條孤伶伶的柱子立在景湖公路的兩邊,像幾個無助的巨人沒有了用武之地。
美麗的田園,離不開綠水的滋潤。馬澗渡槽,涂染著厚重的古色,它的雄偉與樸拙在馬澗街的前方煥發(fā)著永久的生命之力。但凡經(jīng)過此地,我都會將頭伸出車窗,一睹它巍然屹立,風釆依舊的面貌,腦海中不禁浮想翩翩,細細品嚼那一代人留給我們的豐功偉績。
受傷了的渡槽,在蔚藍的天空下開了一截龐大的豁口,在這冬春交替之季,夕陽與寒風穿過它的胸堂,皆是淚痕與悲愴。流水轟然而來,又被嘎然阻斷。它高大的魂魄在經(jīng)歷了一場夢魘后,久久地在無數(shù)人的心中盤桓,不忍離去。
多年前的渡槽腳下那塊黃色的碑文,還縈繞了我的胸海,“高山嶺上修條河,河水嘩嘩笑山坡。今日從你頭上過,明日隨你腳下走?!比A國鋒主席一首平淡的敘事詩,正是百里渠道和馬澗渡槽的生動寫照。這一被攔腰“卸下的渡槽”,曾經(jīng)慷慨走來,又如何延續(xù)到渺遠?歷史與文化的軌跡,需要我們一代又一代人去鋪設。歷史與人的生命一樣有著坎坷,有著風云激蕩。只有心懷感恩,一座座歷史的豐碑自會在心中豎起!
馬澗渡槽還會還原嗎?這是許多人的憂慮和期許。多少次,我從它的腳下經(jīng)過。這是都昌東部地區(qū)一條長長的生命線,正是有了大港水庫的生命之源的奔流不止,庇護著我們多情的家園,我們的精神與物質(zhì)才逐漸豐沛起來,而馬澗渡槽功不可沒!
歷史永遠無法抹去,我在心底默默地祈禱著:馬澗渡槽,一定會以一副原來的模樣,與馬澗街唇齒相依,生生不息……
(編者注:百度檢索為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