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紅布條里的春天(散文)
立春,是一年中的第一個節(jié)氣。
好多年都沒有與家人一起度過這個節(jié)氣了。立春已到,不知道母親還會不會將紅布條系在小貓小狗的脖子上,綁在門外的樹杈上。
故鄉(xiāng)人將立春稱為“打春”,該是源于“鞭春?!边@一習俗吧。立春前幾天,母親便開始搜羅家中紅顏色的碎布片,剪成長短不一、寬窄有別的布條。這一天,母親會比往常更早起床,根據(jù)家里豢養(yǎng)家畜個頭大小,比如牛羊這類稍大的家畜,就飾以寬而長的布條,貓狗這類小動物則以窄而細的為宜。布條也不是隨便一系了事,而必須系在顯眼的位置,比如牛羊轡頭上靠近鼻梁的地方,或是犄角的彎曲處,貓狗的布條一般系在脖子上。如果布條還有剩余,母親就將它們綁在房前屋后的樹枝上。風起時,紅布條們隨風起舞,跳起優(yōu)雅的舞蹈,我看著只覺得賞心悅目。呀,這才是春的模樣呢。
然而,手巧的母親還不罷休,會用花花綠綠的小碎布,為家里每個小孩縫制一只花公雞,用針線固定于外衣的衣袖或肩頭,也有立于帽子上的。這些小公雞們挺著紅紅的雞冠,腆著鼓鼓的肚子,雄赳赳地立于肩頭,吸引了村里很多孩子羨慕的目光,使我們得意了很久,走起路來都昂首挺胸,像小公雞般驕傲。
我從未問過母親為何給我們打扮得如此考究,母親也從未給我解釋過為什么這么做。就這樣,年復一年,送走了我的童年。
春節(jié),雖說是“春風送暖入屠蘇”的日子,但到底是什么給了我們春天的感覺,是新年嗎?不,記憶中大多數(shù)的新年里,我們都是穿著厚厚的棉衣度過的,有時還得踏著厚厚的積雪走親戚拜年。
現(xiàn)在想來,春天就躲在母親的紅布條里。當枝丫間的紅布條隨風飄蕩時,風便暖了;當牛羊頭上的紅布條映入溪流時,冰便融了;當孩童在院中蹦跳奔跑,肩頭的花公雞隨之歡舞騰跳時,春,便被母親招來了!
立春那天,勤勞的農(nóng)人們便開始了新一輪的勞作。他們給系著紅布條的牛套上籠頭,拴上韁繩,手扶著系著紅布條的犁,輕輕地揮舞著系了紅布條的鞭子,吆喝著牛,從這頭犁到那頭,再從那頭犁回這頭。被犁頭翻起的新鮮土壤,一行緊挨著一行,散發(fā)著農(nóng)民們熟悉的味道。不是所有的農(nóng)人都能犁地,手臂的力量反應出犁溝的深淺,控制牛的技巧決定了犁溝的曲直。幾圈下來,誰是老把式,誰是初學者,高下立見。有幾個年輕人看著父輩輕松自如地控制著牛和犁,覺得犁地很容易,于是也想一試身手。然而,當他們信心滿滿地走上前,右手緊緊握住犁,趕牛。牛動了,犁卻不動。他急得大聲吆喝,牛奮力揚蹄,犁忽的一下,幾乎跳出了地面。小伙子一個趔趄,下意識松開了握犁的手。多虧父親及時趕來喝住了牛,犁鏵劃出了一道淺淺的痕,停了下來。于是,周圍便揚起一陣善意的笑聲:小伙子,心急吃不得熱豆腐,你還得吃幾年干飯才能犁地呢。
這邊驚魂未定,那邊突然傳來一陣笑聲。
開春后,冬小麥如果長得太茂盛,會影響到當年的收成。農(nóng)人便會套上牛,拉一具沉重的木耱,在麥地轉一遍,將麥苗壓實。如果空耱太輕,壓苗效果便不理想。于是,讓一個脖子上系一根紅布條的小孩或站或蹲在耱上,以增加耱的重量。如果孩子膽子大,喜歡威風凜凜地站著,那他必須手握牛尾,猶如大海里的沖浪者,靈活地調(diào)節(jié)著身體與耱的平衡而不至于掉下來。經(jīng)驗不足的孩子只好蹲在耱上,雙手緊抓耱兩邊的繩子。在旁人眼里,仿佛坐在雪橇上,正在白雪皚皚的坡地上穩(wěn)穩(wěn)滑行。
有個膽子特別小的男孩,笨手笨腳地剛蹲到耱上,還沒來得及抓牢兩邊的繩索,牛卻已經(jīng)甩開了蹄子,冷不防摔了他個屁股蹲兒。男孩羞得一臉通紅,圍觀的孩子們則大聲哄笑起來,引得在場的農(nóng)人也一起大笑起來……
“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這時你看田間地頭,那穿梭往來的紅布條,不正編制著農(nóng)人們豐收的希望嗎?
是母親,將春帶進了農(nóng)家小院;是農(nóng)人,將春撒滿了阡陌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