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人間值得】泅渡(征文·小說)
一
雨,沙沙沙。
我輕輕翻一下身,用雙臂抱著雨點。她沒有動。輕勻的呼吸卻變成一長一短。她沒有睡著。
我輕撓她的后背,小聲說,雨點,我們把家里收拾停當(dāng),外出打工吧。像咱村窩在大山里邊,一年下來靠賣些個山貨掙不了幾個錢,咱們想個法子,趟下路子,怎么著也比窩在家里掙錢多呀。
雨點往我這邊使勁挪了挪身子,緊緊貼近我的身體說,明生,外出打工好是好,可在外邊吃穿住行是一筆不小的花費。老話說得好,在家萬般好,出門一日難。你忽然涌上這個念頭,讓我一點心理準(zhǔn)備也沒有。
外邊起風(fēng)了。雨水急速敲打著門窗,像一個久已困在大雨中的旅人,忽然看到一間避雨之所變得急不可耐。
我緊緊摟了摟雨點的身子,順勢親了她一口,說,咱倆還年輕,且得有著一大把的光陰等著去花,再說咱們好歹都認(rèn)字,趁現(xiàn)在還沒有孩子,到外面闖上幾年,攢點家底,等將來有了孩子也不至于跟著受苦。在外邊,有我呢,你怕個啥。
雨點沒有言語,只是貼得更緊了。
雨下了一夜,終于止住了。一早,我推開門,一股風(fēng)沒頭沒腦地往懷里鉆。遠(yuǎn)處的山,像剛剛上過油彩的畫兒,一下子沉入我的眼底。
我的家住在水邊,能一眼看盡對面的山。爺硬說這是一處風(fēng)水寶地,說,像你一樣考上那么好的大學(xué),在咱鎮(zhèn)上沒有幾個。當(dāng)初你要不是為了伺候得了大病的娘,早有個正經(jīng)工作了。
娘埋在對面最高的那座山腳下。
我們村在的這個鎮(zhèn),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水。正面那座山整整比兩邊的山高出好幾個頭,像一個巨人張開兩臂,把鎮(zhèn)上大大小小的村攬入懷里。
山水給了我們營生。山上雜七雜八種著一些果樹,因著季節(jié)不同采摘各樣的水果,然后去賣。水里沒有特別稀罕的魚種,草魚、黑魚居多,大抵一巴掌大小。還有一種小河蝦,指頭肚一般大,炒了帶皮吃下倒也覺得美味。鄉(xiāng)人常常槳著一條單薄的小船,撒網(wǎng)撈魚。山的旮旮旯旯,自凡有土的地方,都種上莊稼,靠天的恩賜生長,收成自然是不夠吃的,然后靠賣山貨和水貨補貼家用,日子跌跌撞撞過來了。
幾個山頭挨頭,肩挨肩,很難打通到山外的路。水路成了唯一一條可以通到山外,見到外邊世面的路。幾乎家家都有一兩條長過六七步的小船,間或撒網(wǎng)撈魚,間或代步到水那頭。這一片水域有個四五里地寬,從這頭去到那頭,再走上個把小時,才能走到通往縣城的大路。
走水路賣山貨水貨,最辛苦的是走著的這個把小時。每條船上放著兩三條扁擔(dān),常年的肩挑,扁擔(dān)中間磨得溜滑,鄉(xiāng)人的衣服兩肩多被磨得失去了本真的顏色。將貨物挑到大路上,就有了來去的車輛,運氣好,恰好搭上回城里的順風(fēng)車,少給幾個錢就能去到城里,拉客的也樂于順路多掙幾個錢。
從水路通往大路的這段路,也是最難走的。路是常年踩出來的,一人多寬,坑洼不平,走起來深一腳淺一腳的。收貨的斷不會上門收貨,車不能行,人不能扛,費力不討巧的事情,他們是不會干的。
上邊說修路有幾年了,可遲遲沒見動靜。起初鄉(xiāng)人生怕別人不知道,到處說路修好就不愁賣東西。等消磨的沒了脾氣,修路的事埋在了零零碎碎的日子里,沒人再提。
一夜雨后,剛剛從山后爬上來的太陽,正掛在山頂?shù)乃蓸渲︻^上。陽光像一條條金絲線,被松枝針?biāo)频奶羝饋恚高^耀眼的光暈,落滿山坡,慢慢流到水里,泛起一片片粼粼的光,照得人睜不開眼睛。
多好的景致。
正看得出神,雨點從我后面露出頭來,陽光照在她臉上驀的多了一份圣潔。
她說,我想了一晚上,覺得你說得對,咱們應(yīng)該到山外邊去走走,說著,將右手的食指舉起來指指點點,一座座山點過去,最后點到那一片水上,咱這個鎮(zhèn)有別個地方?jīng)]有的景兒,住起來沒的說,舒坦。能在山上長的東西太少,與外邊隔著心,難掙錢,這點讓人憋氣。說好了,咱們跟咱爺說一聲,找個日子就走。咱去個遠(yuǎn)地兒,到省城去,那里的天地大,找營生的路子寬。
說完,好像剛剛將挑到城里的山貨賣完的樣子,她長舒一口氣,笑了。
爺,我們想到山外打工。我鼓了好幾鼓,慢聲細(xì)語地說。
爺是一個干巴老頭兒,扁擔(dān)似的身量,一雙渾濁的眼睛像雕在了一個經(jīng)年風(fēng)吹雨打的巖石上。身板還算硬實,挑個山貨打個魚不在話下。爺坐在門檻上吧嗒吧嗒抽著煙袋,抬頭看我一眼,沒有說話。抽完這管煙,他撅起煙袋在門檻磕了磕,才說,你們定好要去,我也不能擋你們。這年頭,外邊日頭并不比我們這兒高,好日子不會輕易送到你手里,得吃好些苦。說完,他站起來慢慢向門外去了。
我和雨點將家里的東西收拾停當(dāng),給爺洗了洗衣服,備了些生活用品。妹妹嫁到了當(dāng)莊張家門上。臨走的前一天,我們辭行,再三囑咐妹妹照顧好爺,爺要有個急有個歹的,一定給我打電話。
一切準(zhǔn)備好。爺給了些錢,硬塞給我們。我和雨點在顛簸中上路,奔著省城去了。
二
來到省城一下火車,雨點掉了方向,東西南北掉個囫圇個兒。來到車站咨詢處,打聽附近有沒有便宜點的旅館。一個面相富態(tài)的大姐聽我們說的是鄉(xiāng)下方言,便說,從車站出去右拐走三個路口,有一家旅館很便宜,挺合算的。
早聽說,省城三天兩頭下雨,沒個完。一出車站,雨絲開始往脖領(lǐng)里鉆,涼涼的,癢癢的。
來到旅館,門頭比臨近的門面窄小。進得門來,一個柜臺憋屈地立在墻角,一個瘦俏扎著馬尾的女娃看到我們進來,熱情地招呼。價格不貴,房間較小,沒有洗手間,只容得轉(zhuǎn)身挪個屁股,還算干凈,被褥有點潮濕。我說,咱先住下來,明天說什么找個房子租下來,得做好長期的盤算。
第二天,雨點在旅館等著,我外出四處找房。省城房子金貴。但凡好點的房子,價格不能讓人接受。正惶惶到處看房,一位身材矮胖的大姐走上來,一笑一對眼睛被擠沒了地方,說,兄弟,我手里有一處房子,是個平房,位置有點偏,租金便宜,帶你去看看。
別個沒找到,去瞧瞧再說。
房子混雜在一個生活區(qū)周邊的沿街房中間,是在一個空隙里插進了這座房子,藍頂白墻,是一個板房。胖大姐說,本來是這個生活區(qū)物業(yè)公司的一間倉庫,后來有了別的倉庫,這個就不用了。每個月400元,再也找不到比這里便宜的房子。天熱的時候有點悶,不為這租金早就漲上去了。進去看看。
打開門,后墻有一扇窗戶,光線照進來很短的一截。靠門一側(cè)有一對黑色仿皮沙發(fā),再往里點是一副液化氣灶,一個鐵架子上擺放著案板廚具。中間拉了一個簾子將房間一隔為二,最里邊有一張木頭床,床上鋪著一張陳舊的涼席。房間內(nèi)陰沉沉的,總讓人覺得外邊陰天。胖大姐用手指向門口,街對面有個公共廁所,橫過馬路就看得到。
找了大半天,頂數(shù)這間房子便宜,總算有了個窩。預(yù)交半年的租金,我和雨點住進來。雨點后腳打前腳跟的一通忙活收拾,像個小家的模樣了。
當(dāng)晚,老天爺趕趟似的下起雨,像簸箕倒豆子似的打在屋頂上。
躺在床上,雨點有點不敢相信似的喃喃自語,這就有家了?
我說,咱倆只要在一起就是家。你聽,這房子是個聽雨的好地方。外邊的雨到處敲打,聲音高高低低,曲曲折折的。這屋里的女主角又叫雨點,干脆咱把這房子叫雨屋吧。
雨點被我的情緒感染,說,好像這間房子是為咱倆準(zhǔn)備的,與咱們有緣有分呢。說完,她親了我。她的嘴唇和身體濕漉漉的。像窗外的雨。
為了解決晚上起夜問題,我們買了一個臨時便桶。屋子通風(fēng)不暢,總聞到一股尿騷味。白天一敞開門,打開窗戶,味道沖出門外,過一陣會好些。
住了不幾天,隔壁鞋店的一位女老板找上門來,一進門用手捂著鼻子,憋著氣帶著鼻音說,要不是你們白天進進出出的,我還以為這里改成公共廁所,熏煞人啊。還讓不讓我們做生意!
我想走上前理論,雨點拽了我一把,對女老板說,這位大姐,對不起,是我們不好,我們改還不成。雨點把便桶扔掉。晚上她要小便,穿好衣服由我陪著到對面上公共廁所。有時為晚上不起夜,她晚飯只喝一小碗水。
接下來的事情是找工作。大學(xué)本科畢業(yè),自信找個養(yǎng)活家的工作還難不倒我。找了幾家公司,都覺得不合適,只好撒網(wǎng)繼續(xù)找。
雨點只有初中文憑,找工作犯了難。如今本科和研究生泛濫的社會,初中畢業(yè)可以忽略不計。
她接連去幾家公司應(yīng)聘,被拒之門外。她顯得有些沮喪,好幾天悶悶不樂。
省城的雨像是現(xiàn)成的,老天爺隨手甩下塊云彩變成雨,已連續(xù)下了兩天。
我和雨點躺在床上,聽著外邊連綿的雨聲,她幽幽說,我沒找上工作,會不會拖累你。
你放寬心,工作咱可以慢慢找,別把你拖垮了,吃飯不香,睡不安穩(wěn),我為你提溜著心呢。
正閑聊著天,忽然外邊雨聲中夾雜著一些異樣的聲音。雨聲大,聽不真切。我下床走到門前,一只耳朵緊貼在門上。除了風(fēng)雨拍打路邊樹葉,隱隱約約有腳步的聲音,急匆匆的,卻沒人說話。
我沒敢開燈,輕手輕腳慢慢拉開一條門縫,湊近斜眼看過去,一個人穿著雨衣,搬著一個箱子進進出出,往一輛人力三輪自行車后邊的雨篷里裝東西。店內(nèi)沒有開燈。我第一反應(yīng),這家店遭賊了。
我折回身來,輕輕對雨點說,隔壁鞋店讓賊惦記上了,你趕緊報警!
咱別管,小偷怕是亡命徒。
來不及想了,按我說的去做。
只要把賊嚇跑,你就別再追,以防狗急跳墻。
我應(yīng)了一聲,順手從墻角抄起木桿拖把,拉開門,沖出去。我一邊沖過去,一邊大喊,抓賊了!抓賊了……呼聲在雨中起起落落。
那個人顯然沒有料到這么個大雨天,又是三更半夜,會有人出現(xiàn)??吹?jīng)_過來的我,他有些慌了,扔下手中的東西,撒開腳向偏僻的地方跑去,一會兒不見了蹤影。
沒過多久,警察趕來。問了問事情的過程。除了知道店主是個女的,其他有關(guān)店主的情況,我們說不上來。
一個警察把卷簾門放下,用手電筒的光束像探照燈一樣在門上來回掃著。鎖眼已被破壞。突然光柱集中到一點,是一行小字:若需聯(lián)系業(yè)務(wù),請打電話13376543201。
警察很快撥通電話。大約二十來分鐘之后,鞋店女老板匆匆趕來。
當(dāng)聽警察介紹完整個事情的過程,她走過來一把拉住雨點的雙手,說,妹子,謝謝。要不是你們,指不定會遭受多大的損失。以前,是我不好,對你們說了些混賬話,請別怪忌。她一臉的歉意,還夾雜著羞愧。
雨點說,沒什么,沒遭受損失就好。
這些沿街商鋪所處的位置比較偏僻,監(jiān)控探頭年久失修,就像人的眼睛早已失明,沒有留下影像。店內(nèi)倒是有個攝像頭,但小偷進來沒有開燈,天氣陰沉,屋內(nèi)更是漆黑如墨。路邊是那種老式的昏黃色路燈,發(fā)著昏昏沉沉的光,雨幕像一堵墻,使燈光變得更加幽弱。我根本看不清小偷的樣子。
小偷看來是個慣偷,找了個大雨的天氣,作案時戴著手套,沒留下指紋。人力三輪自行車在公安機關(guān)沒有備案。小偷逃跑的路線看來也是精心選好,偷盜不成迅速溜走,且逃開了監(jiān)控。除了屋內(nèi)一些凌亂的腳印和雨水,再無其他線索。
隔壁店的大姐與我們親得像是一家人,斷不了送點吃的用的生活用品給我們。當(dāng)她知道雨點正在找工作,便主動找上門,說,店里正缺人手幫忙,就讓妹子幫我吧,錢多錢少的別嫌就行。
雨點到這家鞋店正式上班。女老板姓陳,我們叫她陳姐。鞋店離我們住的地方近,兩頭不耽誤。
陳姐批發(fā)零售都搞,鞋子賣得很快,效益不錯。
陳姐知道我找工作,說,有家環(huán)保設(shè)備公司正在招人,你可以去試試。好像能從網(wǎng)上查到。
我從網(wǎng)上找到這家環(huán)保設(shè)備公司的招考條件,好像是為我量身定制的。
我如期參加招聘,遞交簡歷,面試過后第三天便接到錄取通知書。當(dāng)天晚上,雨點炒幾個拿手菜,買一小瓶白酒,慶祝我上班。
三
我正式到這家環(huán)保設(shè)備公司上班。接待我的是面試時的主考官,左胸前掛著一個工作牌,上邊寫著:副總經(jīng)理,張鶴。
他笑著對我說,歡迎來我們公司工作。你在公司的市場銷售部工作,凡是新進公司的都必須到銷售一線鍛煉,這是規(guī)定呢。你以后的工作由我分管,有什么不明白的可直接問。
張鶴看上去四十多歲,給我的印象不錯,說話不急不慢,性格溫和。沒有擺出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給人感覺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說白了,市場銷售部負(fù)責(zé)把公司的產(chǎn)品賣出去,發(fā)揚“王婆賣瓜,自賣自夸”的精神,不斷提高產(chǎn)品知名度,攻城掠地,擴大市場占有率。
轉(zhuǎn)眼到公司工作大半年,主要是跟著老同事跑跑,熟悉一下業(yè)務(wù)。公司規(guī)定,年底獎金是與每個人的銷售貢獻掛鉤的。沒有貢獻的,只拿基本工資。
老同事都有固定的客戶群體,每年總會做成幾筆生意,年底多多少少會拿些獎金。我剛到公司,客戶都眼生,要想拿到獎金,必須打下自己的“江山”,發(fā)展屬于自己的客戶。
正當(dāng)我老虎吃天無從下手,張總把原來由他聯(lián)系的三個客戶介紹給我,讓我負(fù)責(zé)這些客戶的聯(lián)絡(luò)和銷售。我心存感激,心里有個溫暖的火把在燃燒。
小說深刻揭露了物欲橫流的世界里潛藏的重重危機,也側(cè)面反映了善良之人謀生的艱難,但即使如此他們也不改其良善之心。
好有吸引力的小說,作者步步為營,構(gòu)架出曲折離奇的故事情節(jié)引人入勝,在讓人糾結(jié)、惋惜,慶幸的情緒中幾經(jīng)折磨。云泥出手不凡哈。
私以為,制造出如此情節(jié)跌宕的小說的你,也會是個破案高手,撲朔迷離的案子也會水落石出。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善待別人的文字,用心品讀,認(rèn)真品評,是品格和品位的彰顯!
我們用真誠和溫暖編織起快樂舒心、優(yōu)雅美麗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學(xué)社團精華典藏!
感謝賜稿流年,期待再次來稿,順祝創(chuàng)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