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的時候，微風(fēng)細雨山色空蒙。從冷寂的寒冬窮夢中醒來，并不曾感覺生機是在地面醞釀或是在空中翱翔，只是當(dāng)柳色如煙般彌散開的時候人們才真正睜開眼睛，一輪暖陽果真就從眼眶里不翼而升懸在湛藍的天空里。
　　 接著杏花梨花桃花追逐著競放，一直開到楊樹飛雪槐樹飄香。就在這其間，小燕子不失時機的輕握剪刀，只舞動了幾下，便剪出了一片盎然的春意。
　　 燕子不是報春的使者，卻是春天的貴賓。一群群候鳥翩然而來絕情而去只做了一回過客，只有燕子留棲在門前的電線上，盡情地撥動著春天的旋律。
　　 童年時的兒歌一直唱到現(xiàn)在，卻并不知道小燕子的花衣如何美麗，黑背白腹的單調(diào)，形微體小的單薄，總難引起誰的關(guān)注，以至于第一只燕子何時而來最后一只燕子何時而去絕沒有人知道。
　　 記得我家老屋的梁上，凌亂的壘著幾個燕巢，那種格局讓人沒有規(guī)律可循。時間長了，連新舊都難以分辨，只波浪狀層層涌起，粘附在梁椽間，顯得礙眼。一年之中除了夏季燕子產(chǎn)卵孵化乳燕誕生時有過一陣非凡的熱鬧以外，其余時間冷冷清清寥寥落落，只有燕巢下父親懸上的遮擋燕糞的紙板偶爾被風(fēng)吹起，還能微搖輕蕩起一段曾經(jīng)喧嘩的歷史。
　　 如今老屋蕩然無存，拆遷的風(fēng)潮已經(jīng)蔓延到農(nóng)村，居住在老屋的父母開始了人生第一次的遷徙。當(dāng)龐大的推土機敲擊著斑駁的墻壁屋頂?shù)臍埻呒娐淙缬甑臅r候，我分明看見父親眼中的迷霧母親喉頭的顫抖。隨著一聲巨響，燕巢墜落而碎，融入到一片狼藉的瓦礫之中。
　　 三月，塵飛土揚的時候，燕子正在長途跋涉之中。飛翔的途中，不知這些卑微的生靈是否知道又得重建家園。
　　 我一直在想，當(dāng)農(nóng)村不再是農(nóng)村城市更像是城市的時代來臨之后，我們的家園是不是會更美好。沒有了灰墻綠瓦的映襯，沒有了雞鳴狗吠的和聲，沒有了打谷場上奔跑的童年，沒有了老槐樹下歷史的述說，我們的生活難道真的就幸福了嗎？春天來了又去去了又來，誰還愿收留它？
　　 新房落成的時候，爸爸讓我可勁兒地燃放鞭炮。告別了只在地面上的生活，我們終于登上了能窮千里目的高樓，父親揭去蒙著眼睛的陰翳，猶如薅去田間的雜草，而母親顫抖的喉頭發(fā)出的已是嘖嘖的贊嘆。失落終于成了過往，希望終于越過門檻，可一陣硝煙過后，我卻看到幾只燕子無助的盤旋在光滑堅硬的水泥樓頂。
　　 今春的雨水很多，氣溫一直沒有升上來，讓人覺得凄冷而落寞。天空放晴的時候，已是接近清明。然后便是綠葉和紅花，便是鳥兒們快樂的吟唱。
　　 不知從何時起，我發(fā)現(xiàn)燕子開始在廊檐下徘徊。燕子的表情無法讀清，只是雪白的檐壁襯得他孤單而刺眼。
　　 這幾年，燕子成了稀客，偶爾見到黑色的閃電耀了一下眼，還沒等緩過神來，就不見了蹤跡。也許只是路過，或是為了覓食才光顧鋼筋水泥的叢林。也不知他是不是我家老屋的常客，為了多年前我們的眷顧而來感恩。一切安好吧，我的故人，如今你找到棲息的家園了么？
　　 可是，今天，明明我見到你銜泥而來，一次又一次敲打著堅硬的廊壁，只為將一點泥土播種在平滑的檐角。當(dāng)你的執(zhí)著終于換來一攤污跡，我才明白你的落魄。你已顧不得危險而孤注一擲，只為有一個存身立命的場所。
　　 那天早起，女兒的一聲叫喊讓我很納悶，一向文靜而溫順的她怎么會如此有失體統(tǒng)的大呼小叫呢？
　　 真相令人悲憫！門前檐下一堆亂蓬蓬的東西映入眼簾，就在枯草爛葉當(dāng)間一只還裸著身子的小鳥撲騰掙扎著，而不遠處一只誰家的黑貓正睜圓著眼睛虎視眈眈。我這才往檐角望去，除了一攤污跡，已找不到生命的承載。
　　 就在門前的電線旁，兩只黑色的燕子翻飛上下，悲鳴不已。
　　 生命如此不堪！我們不懼怕危險，我們可以迎難而上，可是當(dāng)危險變成事實，誰還能坦然面對！生生不息的萬物啊，請你們告訴那一對絕望的燕子：死亡的必然為何提前來到！
　　 那時夏天正不斷地深入，我們早已忘記了贊美燕子，只記得身外一片繁榮昌盛。大家忙碌得忽略了一群生命的短暫，正不擇手段的延長著自己的生命。
　　 這段時間，習(xí)慣了打開屋門見到星星點點灰白相間的燕糞，習(xí)慣了抬頭看見兩只翩舞的老燕來回不停的飛，習(xí)慣了聽著戶外門頭燈座上齊伸出頭等待喂食的乳燕歡快的唧唧聲。
　　 檐角的燕巢隕落后，老燕并沒有離開傷心之地，也許是無路可走了吧，也許是舍不得丟下那幾個無依的亡魂，他們看中了門頭上可以穩(wěn)固生命的燈座。白天辛勤的筑巢，夜晚無盡的守望，或許燈泡偶爾發(fā)出的光可以讓他們看見明天的希望。
　　 小燕子很快就破卵而出，冷落的門庭頓時繁華起來。
　　 我學(xué)著爸的樣子用一塊紙板擋住了燕糞的垂落，雖不怎么雅觀，倒不失是一種異樣的景觀。今早看去，小燕子喙黃已減去大半，羽翼微豐，已經(jīng)有一只站在燕巢邊撲扇翅膀了。
　　 不知道這巢會存在多久，但愿它會成為我永遠不滅的老屋的夢在每年春天慢慢醒來?；蛟S明年的春天就會來的早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