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說蛇(散文)
一
說起蛇,我就想到了十二生肖與十二地支。十二地支與十天干相配,成一甲子六十年,逢巳年出生的人,就是屬蛇的。蛇,在習俗里,被稱為小龍。你問一個人屬啥的?一般情況,他都不說屬蛇,而是說自己屬小龍的。為何大家忌諱說蛇而喜歡稱小龍呢?
其實,不僅人不喜歡蛇的稱謂,蛇自身也不喜歡。玄幻小說中,修煉有成的蟒蛇,將要化身蛟龍之時,往往習慣向人類討封。人見到它,若說,龍,蟒蛇就心生歡喜,可以化龍飛升而去;如果說,蛇,人的一句話,就仿佛變成了照妖鏡,把它打回原形,終生難以化龍,它惱羞成怒,就要把人吃了。
人的屬蛇,叫成小龍的做法,也是討個好口彩,自己的人生,不像蛇那樣,一輩子藏在幽暗的地方,難以出頭,而是可以能大能小,有飛黃騰達的一日。
巳這個字很有意思。它的上面是大大的口,下面是長長的尾巴,尾巴卷曲著,頭昂揚著,首尾相顧,仿佛一條蛇盤臥在你的眼前。
巳蛇,通常并稱。蛇字蟲字旁,我們小時候叫蛇作長蟲,可它為什么與它字結(jié)合在一起了呢?
在遠古時代,人們過著洞居、巢居或者室居的生活,豺狼虎豹好防,毒蟲卻防不勝防,毒蛇作為五毒蟲之首,成為了人們意外死亡的主要災源。于是,形成了一種問安的習俗,叫:無它乎?它,就是意外變故,被用來專指毒蛇。
這個它字,咱們來觀賞一番。它,上戴寶字頭,下揣匕。寶字頭,可以看作穴,可以看作空,也可以看作室,諸此等等,它像頂帽子一樣,遮蔽著下面的空間。下面的空間,是個匕字。匕字讓我們想到了匕首。其實,巳字不張口,就是匕字的豎彎鉤,它看起來多么像一條游走中的蛇?而匕字的另一畫,即一撇,多么像一把銳利的短刃啊!這個匕字,仿佛是一把短刃刺在長蛇的咽喉要害一般,整體包含的信息,透著無盡的兇險,讓人毛骨悚然。而寶字頭與匕字結(jié)合在一起,更突出了它的突發(fā)性以及隱蔽性。
它字,除了專指蛇,后來又演變成,來自自然界中的不安定因素,被通指除了人類之外的一切外物。
二
蛇這種時常潛藏起來的小動物,對于鄉(xiāng)村出身的八零后來說,自我幼小之時,即有了較深刻的印象。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時候,鄉(xiāng)村中,草房瓦房居多。大多人家所謂的院子,用包谷桿一圍,釘幾根木棍、幾塊木板,就成了大門。孩童們整日赤腳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一到了夏日悶熱欲雨的天氣,蛇就習慣從洞穴里、犄角旮旯里,爬到外面透透氣。
玩得正是興致勃勃的小孩兒,突然見到了蛇,就大呼小叫起來。
幾個小孩兒一起,就拿了短木棍戲弄蛇。把它往寬敞的地方趕,把它挑起來嚇別人,玩膩了,要么放走了,要么幾棍子在它頭上猛敲。它皮開腦綻,痙攣著,一命嗚呼。
蛇死了,再點上一把柴火,棍子挑著,燒烤一番,燒得黑乎乎的。火熄滅了。膽大的,捏著蛇身,湊上牙齒,咬上兩口,要吃蛇肉。
蛇肉柴柴的,難以下咽。咬下的肉吐了。半生不熟的蛇,被扔到了溝里、墳里。隨之,孩童們就把打蛇燒蛇的事情,拋卻了腦后。
常見的蛇,青蛇,半米左右長,成人手指粗細。米長的蛇,就是大蛇了,十分罕見。
在人家蓋房子用的預制板縫里,我曾經(jīng)見到,游出了一條筷子長短粗細的小紅蛇。
青蛇一般無毒。小紅蛇,頭有些扁,或許就有毒。不敢招惹它。它也更機靈,一旦暴露了蹤跡,慌忙地逃竄,不像青蛇慢悠悠的。
上了小學,蛇反而不常見了。
只記得五年級時,一個夏日的上午,突然狂風大作,烏云密布,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大家掌燈上課。大雨過后,天色雖然依舊陰沉,卻恢復了光亮。數(shù)學老師課間回辦公室,發(fā)現(xiàn)了一條大蛇,鉆進墻縫,不見了。大家聽了,咋咋呼呼的,既好奇,又害怕。
當我再上學,走到教室房后時,總習慣往有縫隙的地方瞅上兩眼,說不定有它突然出現(xiàn)呢?還是防備點兒好。
上了初中時,也不曾見到過蛇,卻聽到了更嚇人的。老校區(qū)有個老舊廁所,因為裂縫太大欲倒塌,學校決定重蓋。扒廁所時驚出兩條大蛇,一青,一白,被民工當即打死,又轉(zhuǎn)賣了。具體多大多長?聽說一兩米長,快趕上鐵锨把兒了。
到了高中時候,幾乎沒聽到過、沒見到過蛇。但我卻夢見過幾次蛇。夢見過蛇窩,害怕中,飛奔。夢見過家里西北屋有個很深很深的大井,大井里有巨蛇想要出來,我焦急地用東西堵著、壓著,不讓它出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它終于沉寂了。
西北屋,是西屋里廂屋,最早放儲糧圈。我住西屋之后,里廂屋潮濕黑暗,就一直空著、鎖著。西門屋,在陽宅中,對應乾位,為父親的方位。
零九年夏,我喜得一個兒子。這年冬天的一晚,我們夫妻兩個摟著兒子在西屋的床上睡。睡夢里,我突然覺得有蛇鉆進了被窩中,在我懷里聚聚龍龍,觸碰我的手臂。我本能地甩脫,驚醒了過來,開燈一看,原來是兒子在踢蹬。
又過了幾年,我和妻兒搬到了市里居住。一晚,我回到了老家,進屋里打開燈時,見自己原來住的西屋門口墻角,一條七寸小紅蛇,驚慌失措地游動。我嚇了一跳。房屋這么嚴實,它是咋進來的啊?看它慌張的樣子,我鎮(zhèn)定了,拿了一個紙袋子,開著口,讓它爬了進去。進了紙袋子,它像泥鰍一樣有力地翻騰著,聽說家蛇不能傷害,就把它掂到外面合適的地方放生了。
從來沒有真正見過大蛇,動物園里的蟒蛇表演,更是沒有勇氣去看。只見過一次大蛇褪下的皮。
那是上電大時,一年春天,在家門前的莊稼地里行走。有一家人地又長又窄,種了一排幾十顆的櫻桃樹,長了幾年的樹齡,樹冠高大,掛滿了泛紅的小果子。地中間有個木棍支蓬的三角形的草庵。里面什么也沒有,草庵口的棍頭上,耷拉著折折皺皺,看起來又長又粗的蛇皮!我莫名其妙地瞅了一眼不遠處長滿枝條的幾座老墳。
三
父親說,有一年冬天,他聯(lián)系了一家人的防盜門,門還沒有做出來,主家可催了。
一大早催的。天寒地凍,陰氣沉沉。主家說,趕緊給俺裝門吧!俺夜里起來解手,一開燈,看見屋子正當中,趴著一條大長蟲,一胳胈長,老嚇人了,咬人一口可咋辦?俺老婆俺倆也不睡了,趕緊找了個長棍,給挑了出去。
原來這家舊房扒完重蓋,沒地方住,住在村里一家人家空閑的一間大瓦房。大瓦房老舊,卻陰涼。磚鋪的地面,它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好險沒爬到床上。
趕緊裝了門,就可以年前搬家了。這人雖然五十多歲了,也怕大蛇不肯挪窩,啥時候再爬回去。
四
畢業(yè)后,結(jié)婚前,四五年間,跑了一些地方。
有一年跑到廣州,投奔一個老同學。和另一個老同學一起,三人爬山去。山也不高,荒草漫延,荊棘叢生,還可以看到朝陽的地方,附近村民種植了成片的菠蘿。
走著,走著,另一個同學說,看見了一條小蛇,樹葉蓋著,一出溜,跑了。再走,看見了山洞,洞口溪水緩緩流淌著,亂石中凌亂著泥化了的草木之葉。這同學說,在山中聽到“咕咕”的聲音,可不要想著是蛤蟆,那極有可能是蟒蛇。
同學說,進山最好手里拿根棍子,走走,擴擴,山里多蛇,不知道在哪里藏著,你不小心走到它的地盤,蛇受到驚嚇,就會主動攻擊人,你提前用棍子擴擴草叢荊棘,蛇聽到動靜,就提前竄了。
他說,有一次他和一個同事,爬他廠附近的一個小山頭。爬到半道時,一條一米多長的蛇擋住了他們的路。他們盯著蛇,不敢動;大蛇也盯著他們,一動不動。一直停了好一會兒,最后大蛇主動繞走了。
五
從上初中起,二十多年來,我總是習慣到老家鄉(xiāng)街上長太理發(fā)店理發(fā)。老板和我母親一個大隊,曾經(jīng)還是同學。我理發(fā),喜歡他的按摩手法,還有他的慢工細作。
理發(fā)的過程,相當?shù)氖娣.斎?,我也喜歡他即興地嘮嗑。
他干活兒嘮嗑,兩不耽誤。干活兒,不僅要活兒好,還要嘮上兩句,加深客情關(guān)系。
他顯然很擅長。
一次,屋里坐了好幾個理發(fā)的。有人說到了吃的,活吃猴腦。有人就接話了,說喝過長蟲煲的湯。這人在鄉(xiāng)里蓋民房,逮住了一條大長蟲,去飯店里,讓廚子煲湯喝。廚子剁了蛇頭,剝了蛇皮,砍成一節(jié)節(jié)的,砂鍋里燉上個把小時,噴香噴香的,那滋味,得勁得很!
五十來歲、個子不高、波浪發(fā)、收拾得干緊利索的長太老板,一邊干著活兒,一邊開話了。他說,這蛇可不敢隨便揩,蛇記仇著哩。
他說,他聽別人說哩,離咱這兒不遠,有一個啥村的村民,好像叫什么來著,平時不務正業(yè),好吃懶做,整天想著弄點框外兒錢。他聽說蛇能賣錢,反正閑著沒事干,就試著入山捕蛇。誰知運氣不賴,出師小捷,竟然一下子弄了七八條,賣了五六十塊錢。
這在當時,可比干一天建筑活兒掙的錢多。這人可高興壞了,美滋滋的,大吃大喝了一番。
沒過幾天,又去捕蛇,又捕了七八十來條,賣了更多的錢。
一來二往,技術(shù)嫻熟,就靠著這點兒手藝,過起了營生。一片兒地方的蛇,讓他捉得差不多了,就再換一片兒地方。方圓幾十里的山區(qū),就成了他的飯碗。
這村民捉蛇,很少失手,而且越捕越多。他不甘心捉小蛇,就思謀著捉大蛇。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讓他發(fā)現(xiàn)了兩條大蛇。好不容易將大蛇引到了預先埋伏好的網(wǎng)中,一不小心,就跑了一條。沒想到,蛇也有記性,而且大蛇的記性格外好,就將村民給牢牢地記住了。
又一次去捕蛇,遭到一群蛇的圍攻,好不容易才逃脫了。
那村民著實害怕得不輕。自忖害蛇太多,恐遭不測,也就舍棄了捕蛇的勾當。
一連數(shù)年,都平安無事。
有一天,他下地鋤地,小孩坐在地頭玩,數(shù)千條蛇蜂擁而來。村民顧不得小孩,撒腿就跑。
蛇有個綽號,叫“草上飛”,幾次追上了那村民。村民揮鋤打死了幾十條。無奈蛇太多,精疲力盡之后,被蛇一層層圍住咬死了。小孩卻毫發(fā)無損。
聽了他的故事,我當時感到十分驚詫,因此印象也格外深刻。后來想想,故事聽著雖然怪異,卻也合情合理。有道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傷天害理的事做盡了,也到了下地獄的時候。
六
去年鼠年,七月天里,我一早回老家看看。
十點多鐘,母親正和兩三個中老年婦女噴嗑兒。我扎好了電車,就到大門口聽聽。誰知,她們竟然說到了蛇故事,而且就在本村里,有名有姓的,我好奇心一下子就提了上去。
一個人說,誰誰(村里干部,平時游手好閑,好開人玩笑)怕蛇。早些年,那誰誰在和鄰居說笑,誰誰挑了一條小蛇,扔到他的身后,然后猛喝道:“蛇!”這誰誰,激靈,跳到一邊。惹得眾人都笑,自己卻不敢吭聲了。
他老婆眼有點近視。兩口擓著竹籃去村頭林地里扒紅薯。誰知,有鄰居打死了一條大蛇,蛇身上斑斑點點的,扔到他家地里了。女人看見地上放著一條“花皮帶”,彎下身就去撿。剛抓到手里,軟赤糊的,媽呀一聲,趕緊扔了。兩口也不扒紅薯了。
大家聽了哈哈一陣大笑。
另有一個人說,誰誰就不怕蛇。夏天,他的涼席上,直直地窩著一條蛇。他用竹竿挑出去了。過了兩天,蛇又跑到了他的床上。他這次拿著鐮刀挑出去了。臨放,惡狠狠地對它說,你再來,我就砍死你。蛇不復再去。
又一個人接口道,早些年,誰誰家。一天,家人看到堂屋條幾上的盤子里盤著一條蛇,就用棍子挑著扔出去了。門窗看著很嚴實,也不知咋進去的。第二天,怪異的一幕發(fā)生了,那蛇又盤在他家條幾上的盤子中。家里人害怕了,也不敢傷害它。就給它供奉了些好吃的,跪著愿意了一番。再把蛇請了出去。蛇也不再回去了。
母親也講了一個。說誰誰老兩口,逮住長蟲了,也不扒皮,直接鍋里煮了,喝湯,吃肉,也不嫌臟,還覺得可以治病滋補哩。
七
妻子聽我說到了蛇故事,也講了兩個。一個是她的親身經(jīng)歷,一個聽她說,就發(fā)生在她村里。
妻子老家在西鄉(xiāng)岡地上。她應小閨女時,住的瓦房,寬敞的木頭床。她連著幾天晚上做夢,都夢到了長蟲,嚇壞了。她母親說,翻了枕頭,愿意愿意就好了。誰知,一翻枕頭,枕頭下,臥著一條大長蟲。她父親,就把它趕了出去。
我問她,蛇臥在枕頭下,你都沒啥覺得不對的。她說,覺得軟軟的,還以為是枕頭的軟乎勁哩。
她見我挺感興趣,就又說了麥圈和蛇的故事。
有一家兒,家里麥圈上臥著一條蛇,老伸著頭。這家人,一次挖了兩布袋麥子,連著兩三次,圈里的麥子不見下。一日,這家的閨女看到了圈里的蛇,大喊:“媽呀,麥圈里有條蛇。”蛇就跑了。再挖麥,一下子就見底了。
另有一村,一家家里麥圈里也發(fā)現(xiàn)了蛇。女人發(fā)現(xiàn)的,告訴了男人。男人說,別管它,麥會越挖越多。仿佛,那蛇就是他家的守糧官,你把它當回事了,它會施展法術(shù),給你家變出更多的麥子……
問好老師,感謝支持八一文學,期待老師更多佳作,祝老師創(chuàng)作愉快,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