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說狗(隨筆)
一
狗這東西,你讓它扮演什么角色,它就是什么角色。作你的敵人時,讓你發(fā)怵;做你的朋友時,百般討好你。它與人類的關(guān)系,十分密切,既是君臣仆從,又仿佛家人一般。
狗眼中最好的主人,像它的父親一般,有時嚴厲,有時仁慈,它盡心職守,又盡情討歡。這樣的主人,是明君,它樂于犧牲自己的一切,為主人一家服務(wù),包括自己的生命。
狗最怕暴君一樣的主人。給吃最差的伙食,還有上頓沒下頓。拴著不給自由,叫喚得沒眼色了,一頓暴打。在暴虐的環(huán)境下成長,滿心陰影,讓自己失去了溫馴的性格;長大了,也變得冷漠了。主人盯著自己好不容易變肥的后腿,冷冷的神情,讓它心里只打哆嗦。
果然,一根繩子一頭扐著脖子,一頭被主人穿過了樹杈。主人一用勁,自己被掉了起來,四肢無著落地踢蹬,脖子疼痛難忍,喘不過氣來。它沒有眼淚,伸長了舌頭,死不瞑目。最后,被主人退了毛,大鍋煮熟了,吃進了肚去。它存在的意義,就是變成主人的狗肉——好不凄慘!
狗是最通人性且最喜歡人類的動物之一。它一出生,像嬰娃大小時,就百般討好主人;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它會像膏藥一樣,貼在你的腳裸上、褲腿上,用身子蹭你,用牙齒假裝撕咬你。你給它一點兒食物,它就把你視作父母一般;用它溫?zé)岬纳囝^,滿含深情地舔你的指頭,舔你的手心——這是一種多么溫暖人心的小動物??!
它喚起了你的仁慈之心、善良之心、愛護之心。人性的美善,也許就體現(xiàn)在對幼兒的溺愛和對小動物的呵護吧!你撫摸它的頭,撫摸它的背,它就會激動地流眼淚;多么好的主人啊,他/她對俺太好了!俺往后就只認他/她了,誓死效忠,忠誠守衛(wèi)!
狗在幼小時,渴望主人的愛撫。你和它熟了,它就會撒歡、撒潑,耍耍小孩兒脾氣。它表達了自己的意思,你也要盡量滿足它才是。對它過于溺愛,它有時就真把自己當成了人,干些沒眼色的事。譬如,你剛端了飯碗準備吃飯,它就對著你狂叫,想著先飽餐一頓。所以,對待臣子,還是要保持適當距離的好。熟了以后,讓它懂得寂寞的味道。用繩子栓住了,它的任性就會被束縛,安心做自己的看家狗。不隨處跑了,既不會因此嚇住了莊鄰的小孩而引起口舌,也不會被路上的歹徒捕獵了它的性命。所以,栓狗的行為,對它是有益的。
狗被主人當作寵物養(yǎng),自己就仿佛家庭的一員,性命和吃住無憂。若被當做畜生,長大了,主人為了節(jié)省糧食,就會把它賣給收狗的,換一些零錢花。
狗最容易遭意外的事情有三樣:一是玩野了,沒看好,被汽車軋死了;二是隨意吃別人丟棄的死東西、臟東西,毒發(fā)身亡;三是在自由戀愛時,被人家主人打傷了。狗談戀愛,性子急,自由時間有限,想立馬成功,快活一番。人家寵物,豈容你隨意糟蹋?況且沒有媒妁之言、沒有聘禮,就讓人家給你壞崽子,情何以堪呢?
狗是二貨。因為它當不了大哥,也做不了小弟,所以只能當老二。老二在他人跟前威猛,在老大跟前只能點頭哈腰、討好巴結(jié)。主人就是它的老大。二貨得有二勁,撒撒歡,賣賣萌,像個丑角一樣滑稽,讓人本是沉悶的心情,豁然開朗。
二
鄉(xiāng)下的故居里,養(yǎng)著兩條狗。一條黑狗,一條黃狗。黑狗個子高大,黃狗個子低矮。黑狗鄉(xiāng)里俗稱柴狗的那種,黃狗也不知啥品種,鄉(xiāng)里都說哈巴狗。
哈巴狗那狗臉,無論你什么時候看它,總是微笑的樣子。它真得歡喜的時候,咧著嘴,伸著舌頭,眼睛里閃爍著快樂的光芒,一看到你,就娃子似的旺旺叫,引起你的注意,然后像看見爹娘似的,躥到你的跟前,熱情澎湃。
黑狗看見主人了,也十分熱情。它相對于哈巴狗而言,一個是仆人,一個是姨太太,一個是干臣,一個是佞臣。黑狗就是仆人,就是干臣,認真守衛(wèi),保持距離,對主人十分忠誠,又期待主人的認可。黃狗愛耍媚,撲到主人跟前,使盡渾身解數(shù),就為了主人歡心,當門衛(wèi)卻不大稱職,別人給它好吃的,它也對別人好。
黑狗是我的最愛,我不大喜歡寵物狗。寵物狗就是為了讓人開心。柴狗則是為了守衛(wèi)。
我家有養(yǎng)黑狗的習(xí)慣。從我小學(xué)起,就喂養(yǎng)黑狗,其它狗有的長不大就吃住死耗子死了。黑狗有被偷跑的,有年老被賣了的,活得最長的一條黑狗,在我家待了十四五年,壽終正寢了。不養(yǎng)狗了幾年。一條瘦小的流浪白狗,在母親騎著電三輪做完禮拜回來的路上,一路跟了回來。母親給它了些吃的,就臥在家門口不走了。過了幾日,這狗老流淚,父親忌諱,攆它又不走,就扐死埋在門外大柳樹前的溝邊了。
父親在狗市上買了條哈巴狗,不知啥心理?那狗都兩歲了,賣狗的是西鄉(xiāng)人,說這狗多多好,給兩百塊吧,還送拴狗繩,它就進了我家的門。
進了門后,它會討好父親。不像我這個兒子總是和他杠著來,也不像母親總是對他嘟嚕個沒完沒了,父親覺得很安心,總算有個畜生聽話了。也許,他覺得給它口飯吃,比家人強,也比村里見利忘義的小人強吧!
這狗后來在村公路上跑,被鄰村開車的小伙子不小心軋傷了腿,抽搐著死了。
母親又買了一條黑狗,養(yǎng)成了,我覺得它就像家里的一口人似的。母親一段時間,心情不好,嫌它吃東西多,偷賣了。我之前反復(fù)說過,家里的狗,不準賣。母親說,你又不在家,你管不著。我再三聲明,不準賣。過幾日回去時,院里狗窩前,只剩下拴狗鏈了。問母親,她說,丟了,前天就丟了。于是,我騎著電車,將遠處的地里,溝里,林子里,找遍了,蹤跡全無。一條大路旁,有個開飯店的,我想著在這兒被宰殺了呢?瞅了瞅,也沒狗毛,也沒有狗叫聲。
我回到家里,報紙包了栓狗繩,拿回城里的居所,把它在廢漆桶里燒了。我詛咒偷狗的人,讓他下輩子也變成狗被人吃了;心里另個聲音說,若是自己人把它害了,就讓我的腿受到傷害,一報還一報吧!
過了沒一年,母親的右腿膝蓋骨不舒服,幾乎走不成路,治療了一段時間才好。而我的左腿也遭到意外,磕傷了韌帶,過了一年,還不敢久蹲。黑狗賣了之后,實情才從上小學(xué)的兒子嘴中得知。兒子說,他奶奶不讓告訴我,就說狗丟了。
三
賣了狗之后。母親又買了一條小黑狗。就是現(xiàn)在家里的黑狗,活脫脫和賣掉的那只一樣。
這只黑狗,父親在院子里給它擺了個棱正的窩。這貨,夏天天熱了掉毛,到冬天天冷了,舊毛還披掛在身上。風(fēng)一刮,犄角旮旯里,一卷卷,一絲絲,粘著泥土,看著腌臜不堪。父親就把它拴在大門外。大門外、麥地邊,我家的一簇竹子,十分茂密。父親用過去架車棚的鐵堵頭給支蓬了,電線繩往竹子上一系,把它固定好了,就成了黑狗的臨時居所。竹子南邊,是我家的梨園,隔著小水泥路這邊,就是家門。狗在這里臥,一邊看家,一邊看園子,它還能看風(fēng)景,真有點像保安呢!
鄰家小孩來往,它就旺旺直叫。人家怕狗咬住自己家孩子,父母知道這狗不咬人,只是看家,所以也不在意。狗被拴著,它老實地待著,也不撐繩子。
這家伙不好吃湯面條,只認白面蒸饃,當然若嗅到燉雞肉的香味,也喜歡雞骨頭??柿耍芭枳永镉兴?。困了,四腳并著,頭勾伸著,睡覺。說勾伸,伸的形態(tài),是天熱的時候,頭伸出去,涼快;勾著頭,天氣冷時,頭勾在胸膛里,不凍鼻子、不凍臉。
狗拴在了門外,有時一陣風(fēng)來,狗毛還是順著大門口刮進了院子里,刮到了主屋門口。唉!母親見了聽之任之,我見了掃掃。天氣寒冷,竹葉畏畏縮縮的樣子。我決定把狗窩往竹叢里移移。后頭給它用大木頭棍子擋住,還是用鐵堵頭彎了當房頂、當兩側(cè)墻壁,前面竹子半遮擋了入口,墊了些柴草、破單子,看起來要隱蔽了一些,更能遮風(fēng)擋雨吧!
黑狗這貨還不好意思進去,在外邊逡巡。我看著,覺得還滿意,這狗窩搭在竹叢中,它就是竹林隱士,比我還強,只當它替我做隱士了。
四
又是幾日不在老家。再回去,竹叢中、狗窩口,父親給擺了一些磚,狗待在里面,更保暖了。
我將梨園這頭也圍了,用舊材做了個簡易門,一個完整的梨園呈現(xiàn)了。再次回家,黑狗和黃狗,都被圍在園子里。四畝地,主人不在,它們哥倆就是管家。
我和家人回到家里,進入園子,它們哥倆那個高興啊!黃狗又蹦又跳。黑狗這貨吃了興奮劑似的,開始短距離速跑,像個短跑運動員,跑出三五十米,折頭又狂跑回來。好像在說:主人,你看,我跑的多快啊,可以當獵狗了。誰知,過于表現(xiàn)自己了,一條腿被一根小樹枝絆了一些,受疼,曲了起來;又落下去,又曲了起來;一邊輕聲地嘔嘔叫了兩聲,一邊一瘸一拐地往主人跟前去,土氣把毛都弄臟了,真是讓人既好氣又好笑。
前兩天又回去。地南頭的小公路上,一輛汽車給對面的車讓道,司機喝了些酒,一讓,讓到更南面的麥地了。水泥路面距離麥地坎高,車子一頭刮爛了,擱淺著出不來了。黑狗跑過去,隔著鐵欄網(wǎng)不住地看,很好奇的樣子,直愣愣伸著頭,叫它也不搭理你。我告訴它,走吧,你還想上去幫忙哩,不行?。∥易叱隼线h了,它還是盯著車子,一動不動的樣子。直到過了好一會兒,它才來到地這頭。看來,它管家的角色,是完全的投入了。
黃狗給拴了鏈子。它個子小,光從門縫鉆出來。你不搭理它,它竄到墩兒上,往那兒一臥,曬太陽??匆娔懔耍瑖\嘰地叫,想讓你給它松綁哩??磥?,不寵著它,它就不高興。
五
狗這東西,表情豐富。因和人的關(guān)系莫逆,發(fā)生著各種有趣的故事。
前幾日去一小區(qū)給人送貨。一個六十多歲老頭,坐在花壇邊,一邊逗著狗,一邊和幾個業(yè)主閑聊。狗白色,短卷毛,更瘦小,穿著白色的棉衣服,兩爪前立著,老頭雙手扶著。狗還想蹦,還想跳,那一刻,我突然覺得,這狗就像他的小孫子。
抖音上不僅有形形色色的人,也有形形色色的狗,真是讓人大開眼界。記得看過這樣一個視頻,一個才會走路的幼兒在玩氣球,氣球掉河里了,幼兒就往河水里撲。沒等幼兒撲進水里,他家的大黃狗跳出來咬住了幼兒的衣服,把他拽離了岸。然后黃狗自己又跳到了水里,把氣球也咬了上來。黃狗不僅救了幼兒一命,還把小主人心愛的玩具給撿了回來,忠心可嘉。
還有一個視頻里,一條狗很虎實,像個結(jié)實的兒童。在視頻里,那狗隨著音樂左撲右撲,像極了舞獅子的動作。也有狗主人惡搞的視頻,一條大黃狗在睡覺。狗尾巴下的屁股前,放了一個話筒。結(jié)果狗睡著睡著,不自覺放了一個屁,尾巴毛被吹動,話筒發(fā)出噗的聲音,狗想著啥哩,回頭瞧了一眼。主人在畫面上打字,為了捕捉這個鏡頭,他等待一天了。一瞅,點紅心十幾萬。狗也成網(wǎng)紅了。
如今的狗啊,被主人賦予新的功能。有的網(wǎng)紅狗,粉絲一點不比網(wǎng)紅博主少,但本質(zhì)上呢?依舊是人類的附庸,依舊沒改變對主人的依賴,可狗的主人想法卻變了很多。思變是人類的天性,本無可厚非,但不管怎么變,總該保持一些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