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年高不愿過清明(散文)
一
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和親人在一起。人生最大的不幸,就是不能和親人在一起。
我一生從9歲開始,先失去了第一位親人,是我的奶奶。不幸的是,還不到半年,我的爺爺也走了。那時候,奶奶和爺爺離去,讓我第一次見證了親人的生離死別。在幼小的心靈里,第一次種下了離別的痛苦。
接下來,便是我們這一大家族中的二嬸,同村的七姑,都是二十多歲就離開了人世。她們的離世,讓我看到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糾結(jié)。緊接著,就是一輩子我只見過一面的在當(dāng)時被定性為“土匪”的我的外爺也去世了。由于他生前的“身份”問題,他去世后,村里人不讓他進(jìn)村,最后就埋在了一個誰都不愿去的陡咀上。我經(jīng)歷過太多的死亡,或許是那樣的年頭,壽命就像一根草,說不定哪天就被風(fēng)吹走了。村里和其它親戚中的老年人,幾乎年年都有人離世。到每年的清明節(jié)上墳時,年年都能看到新增的墳頭。特別是看到自己曾經(jīng)能認(rèn)識的人,這時候就在自己的腳下,有的還是自己目送著進(jìn)入墳窯的人,不覺心中就會隱隱作痛。
生老病死,雖然是一個規(guī)律,但不到老年就魂歸泥土,怎么說也是悲傷難忍。生命無常,這個詞在我心中似乎成了常態(tài),說不上是恐懼還是悲哀,我陷入了麻木狀態(tài)。
到我當(dāng)兵走后,短短的三年里,我最親愛的外婆去世了。我當(dāng)兵走的時候,我外婆說:“好娃哩,你這一走,說不定婆就再見不上你了。”我當(dāng)時并不以為然,說您好好的,我去只有三年就回來了,怎么能見不上呢?這話似乎就是一個預(yù)言,誰知,就在第二年外婆就離開人世了。到我回來時,坐到外婆的前炕上,不見了外婆,不由得眼淚就流了下來。那一年,我才21歲,至此,我的爺爺奶奶,外爺外婆就這樣都走了。我曾一度糾結(jié),可能是我沒有好好照顧他們,他們就走了,母親說,才不是,無法解釋,她說,老天收了他們,我們挽留不住。
最不幸的是,在我而立之年,我的母親卻因家庭拖累大,積勞成疾,久病不治,最后也走了。母親的離世,讓我身心俱憊,那時候,我的生活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我沒有能力讓母親享我伺候她一天的清福,每每想起,都是無限的悔恨和惆悵。禍不單行的是,我的岳父在不多的幾年里,也撒手人寰了。緊接著,我的姑姑,我的姨姨,姨夫也都先后離開了人世。我真想不明白,在現(xiàn)代人平均都能活到77歲的年齡,我的這幾位親人竟沒有一個超過65歲的。
是生活條件不好?是遺傳基因有問題?無法說清這些了,我只有接受現(xiàn)實的份兒,接受死亡的噩耗。
二
今年,我67歲了。我感覺到我來這個世界就好像是昨天的事??晌业挠H人們卻一個個的都不在了。我爸在四年前離開了我。我舅在三年前也離開了我。我的妻舅也在兩年前離開了我。如今我成了一個沒有爺爺奶奶,沒有外爺外婆,沒有爸爸媽媽,沒有岳父岳母,沒有姑姑舅舅,沒有姨姨姨夫的人。現(xiàn)在唯一陪伴在我身邊的只有已經(jīng)患上腦梗近二十年的老妻了。
生命必須頑強(qiáng),我無法一個個回憶這些失去的親人的每一件事,每個人的故事,也不想去把他們的生前畫面一再拉近,因為徒增傷感啊。
看著床上一年不如一年的老妻,自己的身體也是今不如昔了。真想象不來,我們中的哪一個有一天也會溘然離去。到那個時候,每年的清明節(jié),我們的墳頭也就成了后輩們又一處祭奠的去處。因此,看到如今網(wǎng)上洋洋灑灑的關(guān)于清明時節(jié)的帖子,特別是祭奠老人的文章,就不由傷情,更不愿意回憶過往的親人,因為,他們每一個,都是我生命中的曾經(jīng),我只愿意讓他們安息,而不情愿在清明節(jié)這天再去回望和去打攪他們。所以我告訴我的后人們,我死以后,請你們在清明節(jié)這一天,最好不要在百里之遙,專程回來祭奠。
村頭的山坡,每年白色的花圈,抖著春風(fēng),微雨紛紛,風(fēng)是哀嚎,雨是落淚。
想起蘇軾的話了,“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我想到了素水所面對的人親的離去,無以面對,只能這樣發(fā)出善良的期待。我們國家的人均壽命在逐年提高,我見證過從五六十歲到如今的高壽的漫長遞進(jìn),真的感恩這個時代,特別是醫(yī)療條件的大幅度提升,讓生命不再陡然如滑坡。我常常想,我這代人可能是一個例外,在漫長的時光里,我們生活得無比艱難,而今生活水準(zhǔn)達(dá)到了小康,生命不再無常,不再屬于蒼涼,老齡化社會是一個累贅,但也說明了一個問題,人們的生命,會站在一個制高點(diǎn)上,俯視著繁榮。
2021年4月清明節(jié)前于延長孫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