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遠眺(隨筆)
久旱逢甘雨,他鄉(xiāng)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是自古以來,被津津樂道的人生喜事的四大情形。
你有過其中之一或相近的情形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灑脫嗎?你有過“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暢快嗎?你有過“風急天高猿嘯哀”的悵惘嗎?你有過“渚清沙白鳥飛回”的驚喜嗎?有過,我有過。
那時,為了“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景致,我一定要去看看“疑是銀河落九天”的瀑布,疲憊至極,卻被那嘩嘩的水聲吸引,抬著顫抖的腿,一步一步下著臺階,零距離地去親近那方河水;為了不給自己留下遺憾,我冒雨在黃山石梯上一級、一級地跋涉,只為看到松柏、猴子觀海和不可思議的云彩;我自駕穿梭在山中的彈石路,縱橫交錯的高速路,只因蒼松翠柏盡收眼底,深淺水墨,花枝撩人,還有紅楓湖的美景滋養(yǎng)氤氳;我在自家的陽臺上,曾看見盤龍江水清波蕩漾,遠處黛山樓宇交相輝映。那份驚喜,那份愜意,不得不讓人感懷大自然的饋贈,于我們是一份珍貴的厚禮。我們與自然親近交融,幸福怡然的感覺油然而生,好,是真的好!
可這樣的感覺,這樣好的感覺,卻在近幾年來變得越來越稀罕,越來越渺茫。我再也不能在陽臺上看見潺潺的盤龍江水,像是一夜之間被無數(shù)樓群遮擋。
我們兒時的作文,形容社會主義建設(shè)的日新月異,形容城市建設(shè)的高樓大廈,用的詞語是鱗次櫛比,而現(xiàn)在還要在這個詞的后面再加上一個層層疊疊;過去是夸贊這些樓房“欲與天公試比高”,現(xiàn)在是一整個樓的板塊擋住了羞澀的月亮。
當天空上下翻飛著小鳥,我以為紅嘴鷗飛來棲息,卻不想,是對面樓房人家喂養(yǎng)的鴿子,從陽臺籠子里飛出來玩耍。它們只有一片高架橋上的天空任其飛翔,四周的高樓圍住,像是一個天然的鳥籠,它們被網(wǎng)在其中。我不禁想起我們?nèi)祟?,我們何曾不是在自我囚禁?br />
站在幾十層的高樓,就是過去的山頂,我們還會看見曠遠的山巒嗎?我們還能凝視玉帶似的長江嗎?我們還可以生出“黃河之水天上來”的喟嘆嗎?那些樓房,一幢幢,一排排,如士兵一樣的整齊列隊,又如排山倒海似地涌向我們的眼簾——沒有綠色,只有鋼筋水泥的陣仗;沒有花開,只有樣式設(shè)計雷同,外墻顏色單一的座座樓房。我們的思維就在這些樓房前凝固,我們的創(chuàng)新就在每一扇無燈的窗前止步,我的心痛來得雖晚,卻掩飾不住想要的吶喊:“種樹!少‘種’房,多種樹!”
登高遠望,目之所及的,除了樓房還是樓房;綠色,那一叢叢的樹冠,那一樹樹的花開,都被擋在了樓盤之外。能夠看見的綠植,只能俯視,像個小矮人,僅有樓房的一、二層高,哪里還有偉岸一說?
我們曾經(jīng)為了親近自然,陽臺上養(yǎng)花種草,而我們又砍掉了多少樹木,只為把它們?nèi)︷B(yǎng)起來。目之所及,樓頂平臺上被棄養(yǎng)的花草,盆倒,碎土狼藉,讓欣賞遠眺的人們頓時喜形失色,又到哪里“悵寥廓”?綠樹掩映中的房屋,成了框里的油畫,成了美麗的傳說。
人世有代謝,往來成古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原則,我們何苦把我們這代人的欲念、審美強加給我們的后輩?每次開車經(jīng)過一線、二線、三線城市,首先映入眼簾的,無一不是頂天立地的鋼鐵森林。
有年春節(jié),暮色蒼茫之時,進到曾經(jīng)生活過的城市。鋼城的頹廢只是聽說,卻不曾想,幢幢高樓雖無人入住,卻在夕陽的曠野中孤傲地屹立。整個路途,除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jīng)]有樓房,高速路的兩邊,只要看見鋼鐵森林,就知道離市區(qū)不遠了。這樣見縫插針的蓋房子,真的是把子子孫孫的房子都做完了,可考慮過他們的喜歡?可滿足了他們的環(huán)保意愿?
但存方寸地,留予子孫耕。就連當年呼喚"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杜甫,在看見這壯如潮涌、雨后春筍的房子,我想,他也會驚悚——“種”房子,可以休矣。
人的一生很短,短得仿佛眨眼之間,我們只能吃得下一碗飯,只住得了一間房,只睡得了一張床;人的一生很長,長到要向自然索取太多而不自知。人們啊,該醒醒了。讓山依舊,讓水長流,讓我們遠眺時,還能看見不一樣的風景,能聽得見心中激起的澎湃的聲音,來一場“激揚文字,揮斥方遒”,而不是“登高遠望自傷情”。
這,才是遠眺的意義啊!
(原創(chuàng)首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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