棰布石，對于現(xiàn)在的年輕人來說幾乎不知道它為何物，更不要說清楚它的真容。可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以前我的家鄉(xiāng)，農(nóng)戶人家的門前，總是能看到一方黑黝黝的棰布石。
　　 過去鄉(xiāng)村人家的穿戴鋪蓋，多半都是手工織的粗布。織布用的線是手工紡車紡的棉線，紡的棉線粗細不勻，強度不夠，還要經(jīng)過一道漿洗的工序，以增強線的韌勁。漿洗后的線有點粗澀，所以織出來的布相應(yīng)就比較粗硬，這時候，棰布石就派上了用場。人們把織好的粗布放進水里清洗一遍，然后晾曬到六七成干時疊起成方，放置到棰布石上，用棒槌來回翻轉(zhuǎn)棰打。棒槌就是一根手柄形似古代青銅劍劍柄的圓棍，多用木質(zhì)密實不易裂紋的杜梨木或棗木削刻而成，手持沉穩(wěn)，正如家鄉(xiāng)人淳樸的厚重。棒槌舉起，在有力而不緊不慢地反復(fù)棰打下，略顯僵硬的粗布就變得柔和棉軟起來，等到撘曬晾干，這才成為備用裁剪的布料。所以，棰布石對于農(nóng)家人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家用器具。
　　 我的家鄉(xiāng)背靠大山，盛產(chǎn)一種有“墨玉”之稱的青石，這便是家鄉(xiāng)人用來制作棰布石的材料。家鄉(xiāng)的山石不像有的山亂石雜錯，而是重疊厚度不一較為規(guī)整的層石。要采取規(guī)整的石料，除非太厚的層石無法破解，需要炸藥放炮之外，一般都是人工從上部一層一層往下破石開采。但要選取一塊鐘情的棰布石料石，則還是要看緣分的。棰布石一般選用的是厚度二十公分以上，質(zhì)純色澤清亮的料石，而開采時有時連續(xù)層石偏薄，有時層石太爛，有時層石太厚，有時層石又縱橫或白或紅的雜紋石線，不耐擊打易于紋裂，所以，中意的棰布石有時是需要等待的。等到合適的石料，就開始在一米見方的位置用墨斗下線，然后用鏨子順線鑿出一道溝槽，一人手持長的鋼釬順著溝槽挪動，另一人掄起十八鎊的大鐵錘砸向鋼釬，在不斷地擊打下，只聽“咯嘣”一聲脆響，石裂而開。這時拿起一種用鋼棍打制的撬杠，慢慢將破好的料石撬起，順著采石過程中除渣堆下的石渣坡溜到山底，然后幾人聯(lián)手抬到架子車上，小心翼翼拉回村，放置到自家的門前上。
　　 料石到家，就開始提錘拿鏨子忙活了。先用墨斗劃出約八九十公分見方的線，拿大一點的鏨子沿線把四邊多余的鑿掉，再用小一號的鏨子把四邊上留有的粗棱，以及平面上不平整的地方鑿掉，最后又用特制的斧子將鑿過的地方再剁得細渠一些，接下來就該研磨棰布石的面了。磨面就是采回一些灰灰菜放進一種大概二尺見方，中間有一個半尺深圓窩的懟窩里，再給里邊加點墨水，用恰似天生怨家的一個石球上安著木手柄的石椎，上下來回地撴，把灰灰菜搗碎成醬泥。不用說，石椎的球部大小是要和懟窩底部吻合的，要不怎么能“懟”得上又“懟”得嚴實呢？搗好的灰灰菜泥，用小鏟子鏟出放到棰布石的面上，然后把一塊從外地帶回來的一面平整方形的砂石，從中間用兩根木棍夾住扎緊，兩人推搖著砂石壓著黑乎乎的灰灰菜，不斷研磨著棰布石的面兒，直到磨得棰布石的面黑光發(fā)亮才算功成，這可是需要耗費至少一整天的時間。這樣的棰布石多為常見，一般人家的門口，甚或村上人們平時洗衣的澇池水邊，都有一方方棰布石的擺設(shè)。你會看見農(nóng)家的女人們，洗衣時提上一個小木凳坐在棰布石前，不緊不慢地舉槌棰打。當(dāng)然，也少不了好奇心滿滿學(xué)樣的孩子，拿上襪子毛巾之類的小物件，小手搓洗一陣后放在閑置的棰布石上，拿上一根木棍甚或一塊石頭使勁棰打，似乎用力才能把衣物里的臟東西棰打干凈，結(jié)果把毛巾襪子棰打得布滿了窟窿眼，讓人哭笑不得，不免遭到母親的一番痛斥。但棰布石并不理會孩子們的童趣，只是安然于自己的恪盡職守。在人們?nèi)諒?fù)一日洗衣的棰打里，棰布石越發(fā)得烏青油亮，在太陽下映射著金屬的光澤。
　　 不過，從過去大戶人家流傳下來的棰布石，那可是講究得多。首先，棰布石要更為厚實更大一些，而且四邊也是被精心打磨過的，要么繞一圈雕刻盤龍、祥云或草蔓的圖案，要么四面分別雕有不同的惟妙惟肖花草鳥雀的圖案，棰布石的底部中間也會被鏤空顯出一份靈動，四個邊角則會被鑿出虎爪的樣子，頗有一方石桌的神韻。另外，棰布石的邊上還一定配套有一具雕花精致的圓形石凳，契合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天圓地方的意蘊。
　　 回想遠去的歲月，在青色的棰布石上，母親把新織的布一尺尺棰過，把新洗的粗布床單衣物一件件棰過，在棒槌掄起落下渾厚的節(jié)奏里，棰打出歲月的柔軟。而今，棰布石已遺留在了歷史的長河里，靜靜地訴說著曾經(jīng)的溫情，承載一段永恒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