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于沐的心事(小說)
一
“于沐,你能走快點嗎?”前面呂少青的聲音清脆中夾雜著不耐煩,天空已經(jīng)出現(xiàn)蔚藍的帳幕,透過厚厚的圍脖,我的呼吸立刻變成了一團白茫茫的霧氣。
“來啦來啦!”我一溜小跑,追上站在昏黃路燈下的少年。
“剛才跟你講的,都差不多會了吧?”
“呃,差不多差不多?!蔽矣樞χ浦鴧紊偾嗫禳c走,不遠處小賣鋪旁邊的垃圾堆上,已經(jīng)被一層白霜覆蓋住了。
“你就糊弄吧你?!逼鋵嵱袝r候真的很煩呂少青這種少年老成的樣子,見他一眼就戳穿我,我感到有點無奈。
“呃,呂少青,今天去我家吃飯吧?我媽蒸了大蝦哦。”
呂少青沉默一會兒,終于甩過來一句話,“不要?!?br />
“為嘛?”我不死心地跟上去,要知道,我媽的廚藝,可是棒得很。
“是因為我媽媽做得不好吃嗎?”
“不,因為你太蠢了?!?br />
二
真的不知道我爸媽是怎么想的,給我起了這么一個倒霉的名字,于沐,諧音可是“榆木”??!正所謂“榆木疙瘩”,說的就是我這腦袋不靈光的人。唉,為這個可沒少被呂少青的嘲笑,他還經(jīng)?!澳绢^木頭”的叫,真是受不了。
吃完飯,我閑得無聊,一個人爬上了樓頂看星星,對面院子二樓的房間,呂少青正端坐在書桌前預(yù)習(xí)明天的功課,和他頭頂一般高的熊貓臺燈,散發(fā)著昏黃的光,我眨著眼,竟然像是看到了呂少青沐浴著一襲暖陽。
天空已經(jīng)變成黑漆漆一片,如霜一般皎潔的半月獨自掛在蒼茫的夜空,星星都躲在離月亮很遠的地方,發(fā)著微弱慘淡的光。
我不斷哈著氣,把鼻涕吸得刺溜刺溜響,即使帶著棉手套,也不斷地摩挲著,期望能蹭出來一點溫度。然而并沒有,周圍的冷空氣像頭頂上清冷的月光,讓我直哆嗦,我卻一點都不想下樓去。唉,書桌前那個被臺燈拉的昏黃的斜影,簡直比月光還要美。
正當(dāng)我心灰意冷,準(zhǔn)備下樓時,呂少青突然站了起來,對著窗戶這邊伸起了懶腰。我激動得大喊:“呂少青,快出來看星星啊!”
他似乎有點猝不及防,愣愣地摸了摸頭,然后打開門走了出來,我倚著欄桿興奮地望著他,眼前少年的眼睛里似乎跌進了星河,靜謐朦朧。很快他就把脖子縮了又縮,和我一樣對著手哈著氣,我得意地去掉左手的手套,隔著一條五米長的老街道,沖著呂少青晃了晃。
“嘿,要不要分給你一只???”
“不要了,快下去吧,別凍感冒了?!眳紊偾嘀灰f話就會微微翹起嘴角,那樣子既可愛又讓人覺得溫暖。
“好嘞,那我下去咯?!?br />
“誒,于沐,等一下?!?br />
“啊?”
“作業(yè)別忘了寫,把不會的題目圈起來,明天,給你解決?!?br />
“哦?!蔽冶奶聵堑臅r候,感覺整個世界的星辰都融入了心里。
三
我從沒想過能和呂少青一起攜手天涯,或許人就是有點貪心,對曾經(jīng)擁有的,視而不見,但我也從沒想過有一天能和這個生命中的少年分開,仿佛他已經(jīng)印入了我的心里,每次想起,竟也不覺得孤單。
時光打馬而過,一轉(zhuǎn)眼,嬉笑輕松的童年已不再,我和呂少青,都得跑去鎮(zhèn)上的初中開始寄宿生活了。離開家前我問他:“你會不會覺得不適應(yīng)?。俊?br />
“肯定會有點吧。”呂少青認真思考了一會兒,一臉真誠地望著我。
“那,怎么辦啊?”我有點愣神,呆呆地望著他好看的娃娃臉,那白皙的臉龐,比哈士奇還要萌。
“什么怎么辦?。磕憧傄m應(yīng)的嘛。”呂少青邊說邊拍了一下我的頭,我猜他誤以為我因為新生活而緊張,才一直望著他,試圖給我這個笨蛋一個安慰。
“哦?!蔽掖瓜挛⑽⒓t著的臉,為什么,從呂少青口中說出的話,怎么那么讓人覺得安心呢?
十三歲仲夏,我和呂少青一同進入鎮(zhèn)里的初中,成為隔壁班的同學(xué)。
我原以為接下來的日子,會像小學(xué)時那樣無憂無慮,雖然那時候的功課讓我頭疼,但至少,呂少青會無怨無悔地幫我補習(xí)。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包圍在我倆之間的歡樂,放學(xué)后一起去村子北邊的那個大河灘子里摸魚;無聊的時候去他家和他一起看《海賊王》,有時候會激動到流淚,為了動漫里才有的血氣方剛;不過,最快樂的還是他單獨給我補習(xí)的時候,對面的人臉上寫滿了認真,我在裝著聽得津津有味的同時,還能偷瞄幾眼他的俊顏。
到了初中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童年真的一去不返,只留下了美好卻不可復(fù)制的回憶。真的真的,一些東西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變了。比如,開升學(xué)新生大會那天,呂少青以全鎮(zhèn)第一名的成績,作為我們學(xué)校的代表發(fā)言。他那天穿著白襯衫,端坐在主席臺上,臺上的校長和主任都對他投去了贊賞的目光。他從容不迫地說完我不能完全理解的勵志大道理后,沖著臺下深深地鞠躬,抬頭時,九月的風(fēng)拂過他沾著微汗的劉海,吹過他潔白的襯衫,我分明聽到,臺下有一片女生的唏噓。
大概是真的被這個顏值高智商高的少年震撼到了,明明是小說里的人物,卻在現(xiàn)實生活中出現(xiàn),很多女生甚至還因此寫了長達幾十張的攻略,那勢必拿下呂少青的氣魄,簡直勢不可擋。然而,我在一開始就認為呂少青是和我一樣的想法,也在入學(xué)一個月后被磨蝕得蕩然無存。
現(xiàn)實就是這么殘酷,在這個和小學(xué)完全不同的氛圍里,我并沒有感受到外人所描繪的純真和奮發(fā),反而覺得魚龍混雜中還會有點無助。呂少青在第一次月考中,毫無疑問的考了第一名,而我,成績始終處于全班的中下游。
每當(dāng)我可憐巴巴地去呂少青班里向他求教時,才發(fā)現(xiàn)呂少青被一堵人墻圍得水泄不通。他這個人,我再了解不過,如果不是過于熟悉,遇到這種花癡問他白癡一樣的問題,他會拒絕的。
我透過縫隙望見了那個穿著白襯衣的少年,他不耐其煩地為眼前的女生解著連我都能懂的問題,一遍一遍,我瞬間有些恍惚,突然就回想起小學(xué)時,他被老師點名要求留在學(xué)校給我補習(xí)功課,而他卻在老師走后無奈對著我苦笑的模樣。
眼前的這個人,讓我有了一種塵埃的味道。正準(zhǔn)備扭頭離開的時候,呂少青突然扭頭,正好瞥見了我,便在一片目光灼灼中向我走來。
“于沐,怎么了?”
“沒,沒……”奇怪,以前和呂少青說話時也沒有感到緊張和臉燙,為什么這次完全是不同的心境呢?慌亂中瞥見手中拿著的練習(xí)冊,于是指了指冊子,一臉無辜地說:“我來問你題啊。”
“放學(xué)后我去你們班找你。”即使每次放學(xué)時肚子餓得咕咕叫,只要看到教室門前他的身影,所有不適頓時煙消云散。
“于沐,從上學(xué)起,我給你講了這么多道白癡題目,你準(zhǔn)備怎么報答我???”
“屁嘞,你吃我家的紅燒肘子還少???”
“……正因為這樣你的智商才和豬有得一拼?!?br />
“嘿,那么多女生問你題目,你怎么不跟她們要好處啊,就知道欺負你這個青梅竹馬!”我還記得我用義憤填膺的口氣說完這句話后,呂少青一臉驚恐,把口中的水全部噴在我作業(yè)本上的樣子。
“什……什么?你說,青梅竹馬?”
“嗯,怎么了,有錯嗎?”
“咳,咳!”他卻像沒聽到似的,繼續(xù)咳了兩聲。
“到底怎么了啊?”
“沒什么,那個,木頭,你記住,青梅竹馬這個詞,不可以亂說的?!逼婀值氖?,一向鎮(zhèn)定自若的呂少青在說這句話時卻變得忸怩。于是,以為青梅竹馬是對小時候異性的一種稱謂的我,看著呂少青認真的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并在心里暗暗說道,呂少青,你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青梅竹馬。
直到以后我回想往事,抱起一本中華大詞典查關(guān)于“青梅竹馬”這個詞的解釋時,才發(fā)覺時光已然碾過無數(shù)愛開玩笑的不經(jīng)意的瞬間。然而,回憶里的女孩太傻,傻到一直以自卑者的角度,仰視著那個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回憶里的那個男孩也不大精明,他以為只要一直默默守護著心里的那個人,她早晚都會懂。
其實,我們都錯了。
四
長在同一棵大樹上的小樹杈,也會因為光照的原因,而長成不同的樣子。呂少青天生就長在向陽近水的惹眼地方,他的盛放,不僅引人圍觀,而且還給人一片陰涼。而于沐這塊木頭,天生就長在角落里,不僅長得矮小,而且還浪費養(yǎng)分。
初二的時候,呂少青他們班里轉(zhuǎn)來一個學(xué)習(xí)很厲害的外校女孩子。她叫江琉璃,人如其名,這女孩子長得也是一副楚楚動人,惹人憐愛的模樣。
我想,被我隱藏在體內(nèi)的嫉妒就是因為江琉璃而起的,為什么這世界上有人生來就要扮演著資優(yōu)生的角色?這些人外表光鮮亮麗,無可挑剔,在技能上也是堪稱完美,就連自身的素質(zhì)教養(yǎng)都讓人贊服。我想,這樣的人就只有呂少青和江琉璃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自從江琉璃轉(zhuǎn)來學(xué)校之后,呂少青的學(xué)習(xí)變得有點緊張了。開學(xué)第一次月考,一向趕超全校第二幾十分的呂少青,竟然只比全校第二多了六分的分?jǐn)?shù)。而這個因長相和成績驚艷了全校的第二名,就是江琉璃。
“怎么樣,終于知道有人比你厲害了吧?”補課之余,我還不忘挖苦一下呂少青,趁機想滅滅他的風(fēng)頭。
“無所謂啊?!眳紊偾鄾_著我聳了聳肩,還真的是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樣子。
當(dāng)我驚愕得下巴快要掉下來時,呂少青又一個邪魅的笑:“不過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兒?!?br />
“你得了吧,這么狂妄自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币娢乙荒樀谋梢模瑓紊偾嘌杆僦噶酥肝已矍暗馁Y料,口氣帶著揶揄:“難道學(xué)習(xí)就是你的全部?”接著他又說了一句欠抽的話:“哦,弄錯了,你完全是跟學(xué)習(xí)毫不搭邊的人嘛?!?br />
“你……學(xué)習(xí)當(dāng)然不是我的全部,你以為誰都像你那么無趣啊,學(xué)習(xí)的機器,哼!”
氣氛突然變得尷尬起來,呂少青像是有了什么心事,直直地盯著資料上的一個點,碩大水靈的眼睛里,有種這個年紀(jì)的男孩子不該有的深沉。我偷偷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挪到一邊做練習(xí)題。該死的,怎么會有那么小的肚量啊,我一邊在心里默默吐槽,一邊對著陌生的練習(xí)題發(fā)起呆來,也不是沒有努力過的,可我真的不是學(xué)習(xí)的料啊。
也許從一開始就沒把自己當(dāng)作過鋒芒,因為,身邊至少有人依偎。
江琉璃和呂少青說的第一句話是:“呂少青,可以幫我看一下這道題嗎?”那天她微微頷首,試探性和不太確定的語氣,像一只迷途委屈的小鹿。而周圍人的眼神,也不像他們看到我和呂少青坐在一起討論題時,那副憤憤不平的模樣,滿臉都是祝福和驚艷。那一刻,我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呂少青和江琉璃抱著書在校園一起走的模樣,兩張清澈的臉龐相互對視,江琉璃白皙的笑臉上還現(xiàn)出兩個深深的酒窩,真是——好般配的樣子。
我的心在隱隱作痛。明明面前的兩個人都還尚未熟悉,我怎么跟個老媽子似的未雨綢繆起來?;蛟S還是那份內(nèi)心深處的自卑無處釋懷吧,就好像撿到了一顆寶石,我小心翼翼地珍藏,并且懷著復(fù)雜的心情祈禱寶石的主人永遠也不要出現(xiàn)??刹磺傻氖?,在我近乎得意的時候,才被寶石的主人提醒說,這從不屬于我。
寶石是冰冷的,即使佩戴一百年它也不會認得我。而呂少青也是猜不透的,我甚至不確定,將來他會不會為了愛情而拋棄我這個朋友。聽說最近江琉璃和呂少青走得有點近,我雖然不太相信,但每次從他們班的窗戶往里面望時,總能看到江琉璃半彎著腰和呂少青湊到一塊研究題目。
我心里空空的,已經(jīng)幾天沒跟呂少青說過話了。我能期盼的就是星期五放假的時候,和呂少青一起搭車回家。一開始,兩個人并肩走在夕陽照射的一片昏黃里,誰都不說一句話。還是呂少青先打破的沉默:“下星期就是月考,你復(fù)習(xí)得怎么樣?”
“還行吧?!蔽倚牟辉谘傻刂v,腦海里不斷浮現(xiàn)出江琉璃坐在呂少青身邊時,那張嬌小又帶著一點緊張和幸福的臉,她,會不會也喜歡呂少青呢?
“得了吧,哈,我還不了解你?”
“那你要我怎么回答?。渴?,我是成績不好,但這也不能成為你一輩子的笑柄吧?呂少青,學(xué)習(xí)成績是萬能的嗎?你除了討論成績還會干什么?”
我這是人生第一次對呂少青反駁,他被驚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我為什么會生那么大的氣,他手足無措地看著我哭。緊接著,這平日里冰山一樣的人,盡量做著搞怪的表情,我又忍不住破涕為笑。
“呂少青,我要問你個很嚴(yán)肅很嚴(yán)重的問題,你必須如實回答哦?!?br />
“你問。”
“你喜歡誰?”
“無聊?!?br />
“快點說,老實交代,是不是那個江琉璃???”
“……”
“你快說啊,我會替你保密的。”
“沒有啦!”
“是沒有喜歡的人,還是你沒有喜歡江琉璃???”
“于沐,欸你倒是接著哭?。俊?br />
初二那年冬天,學(xué)校突然抽風(fēng)搞起了校園廣播,呂少青的班主任在向校主任推薦播音人選時,第一時間選了呂少青。聽呂少青的廣播簡直就是一種享受,他天生就有著一副字正腔圓的播音腔,只要出自他口中的話,就讓人有一種和煦的春風(fēng)拂過的感覺。只是每天的播音時間都在中午,呂少青每個星期有三個中午不能按時吃飯,于是,我自然而然就成了呂少青的帶飯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