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舊物(散文)
我不喜歡舊事重提,卻喜歡翻看舊時光里的舊物件,這是我一個人的狂歡,隱秘的狂歡。我不大喜歡扔?xùn)|西,衣柜里的舊衣服舍不得扔,更別說扔掉一些重要的舊物件。這些舊物件之所以被我保留,是因為它們見證了逝去歲月的美好,留有光陰的味道。
比如,舊照片、舊書。
一、舊照片
春夜,閑來無事。打開書柜,從柜子里拿出許多本相冊,一冊一冊地翻看。這些款式不一、大小不同、封面圖案各異的相冊像一個時光記錄本,記載著我從童年走向少女、從少女走向青年、從青年走向中年的影像。歲月流逝太快,感覺這一生還未來得及為自己而活,便已步入中年,真是“人生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八歲以前,我一直生活在布甲的正街,土話叫“大屋場”。母親曾為了補貼家用,在街道旁擺了一個修表照相攤子,為鄉(xiāng)鄰鄉(xiāng)親們修表照相。因此,我們姐弟仨留下了許多童年時光的影像。
八十年代的中國,攝影設(shè)備還很落后,沒有彩色照片,拍出來的照片只有黑白兩色。母親和我的姑姑兩人經(jīng)常各村各角落地跑動,去為年老的、年輕的、年幼的攝影。照片拍好后,她們會在我們居住的屋子內(nèi)一間密閉房間里洗照片,將房內(nèi)窗簾拉起,不透一絲光線。房內(nèi)是大紅色的昏暗燈光,給人一種神秘而幽深的感覺。
那時我很好奇,偶爾也會跑進(jìn)去觀看母親洗照片。記憶里最深的片段是,母親拿著一把小鑷子,從不知名的藥水中夾起一張張照片,掛在一條有很多夾子的長繩上,過不了多久,照片中的影像越來越清晰。
我的相冊里存有太多照片,有我和弟弟的,有父母的,有同學(xué)的,還有朋友的。
我有一張七、八歲時的照片,已嚴(yán)重泛黃。上面的我扎著兩個羊角辮,穿著一條白底連衣裙,裙子上有一朵一朵的小花,胸前掛著一串項鏈。臉上神情是孩子獨有的天真與單純,眼神中有著不諳世事的迷惘和無知。如今回想起來,格外羨慕孩童時光,那時的我不染纖塵,不懂愛恨,沒有煩惱與憂愁,簡單、干凈、快樂。
相冊中有一張母親三十多歲的照片,雖然是黑白色,卻比較亮眼。背景是一艘大輪船,據(jù)母親說這張照片拍攝于上海,當(dāng)時她的肚子里正懷著我的小弟。照片里的母親一件白色襯衫,上面的小花紋是竹葉形狀,雙手挽著,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
母親年輕的時候,頭發(fā)烏黑、茂密,且有些自然卷,尤其是前面的劉海,永遠(yuǎn)都是卷的。母親是個非常勤勞的女人,愛整潔,里里外外都打理得很好。她這一生并不容易,一個人在布甲帶著我們姐弟仨生活了很多年,因父親常年在外工作。她除了必要的家務(wù),還專門學(xué)習(xí)了修表、照相等幾門特長。
舊照片看似于生活而言是無用的,但它總會在某個瞬間,在偶然想起某位逝去親人時,它的存在價值便突顯了。
舊照片就像一扇隨時能推開過往的門,塵封的故事會一一被重新拾起。我可以在某個午夜夢回或是落雨黃昏看著照片上已逝親人的音容笑貌,任回憶肆意蔓延。
我的童年時光與布甲、與母親、與姑姑有著很深的關(guān)聯(lián)。我寫散文《姑姑的黑屋子》時,便是因為一張她的舊照片,瞬間喚醒了我沉睡已久的思念。
照片中的姑姑燦爛、陽光,可憐她二十五歲的芳華年齡便選擇了與世決絕,無情的陰陽相隔,留給了親人無限傷痛。寫她的時候我?guī)缀鯖]有停筆,眼中一直含有淚花,心底伴隨著深深的悲傷。
生命有時就如一枚樹葉,脆弱得只需一陣風(fēng)就能讓它飄零落地,歸于塵土。人的內(nèi)心要有多堅強、隱忍才能在這浮世里經(jīng)歷千重坎坷、跨越萬種荊棘而走到生命的最后呢?
姑姑的悲劇,讓我看到了身為女子的不易,尤其是身處在她那個時代的女子。有時看著我們姐弟仨與姑姑的合影,會黯然神傷。我童年時光的快樂與她有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
沒有人可以回到過去,即使回憶再美好,終究已逝去。此刻的我,只能從舊照片中去尋覓曾經(jīng)點點滴滴的好時光。姑姑就像我生命中閃現(xiàn)的璀璨煙花,美麗卻短暫,值得永遠(yuǎn)去紀(jì)念……
舊照片藏有太多的故事被塵封在記憶的深處,它已成為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這個寂靜的春夜,我輕輕用手撫摸照片中熟悉的面容,心中涌出無限情愫,思到極處,不免熱淚盈眶。
或許,舊照片在以另一種方式提醒我,美好的時光容易流逝,珍惜安守在身邊的人,莫待遺失之后再來追悔不已。
二、舊書
我或許算不上一個極度愛書的女人,但我對每一本書都很愛惜,哪怕書再舊,也不會輕易將它丟棄。
很多年前搬家的時候,父親把家里的一些古舊書籍給了我,我挑了幾本喜歡的粗略看了一遍,便小心翼翼地將它們置于書柜內(nèi)。
這些破舊泛黃的古書是我爺爺遺留下來的。爺爺生前喜歡看書,印象中的他總是坐在火爐一角,一只手拿著一本書,一只手叼著一根煙,戴著一副老花眼鏡,津津有味地看著。
他收藏的書籍都頗為古典,有馮夢龍的“三言”,即《喻世明言》《醒世恒言》《警世通言》,有凌夢初的二拍,即《初刻拍案驚奇》《二刻拍案驚奇》,還有《易經(jīng)》《薛仁貴征西》《唐詩三百首》《對聯(lián)選》《本草綱目》等等。
爺爺有一本自己裝訂成冊的書,書里全是他用小楷筆書寫的醫(yī)學(xué)知識。里面的內(nèi)容非常詳盡,什么治療傷風(fēng)感冒、盜汗、中風(fēng)門、癆瘦、痛風(fēng)、瘟疫熱病等疾病的中藥方子。每一種病如何用藥、藥幾錢、用量幾何,記錄得非常清楚。
爺爺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他年輕時對財務(wù)這塊很在行,曾經(jīng)到某鄉(xiāng)鎮(zhèn)去查賬,別人查不出來的問題被他查出來了,此后就有點名氣了。他對醫(yī)藥方面也頗有研究,熟讀醫(yī)書,草藥的形狀、藥性都能牢記于心。他常根據(jù)醫(yī)書描述上山去采草藥,采回來便自己根據(jù)藥量自己制作藥方,家里若有人生病,喝幾包他煎的中藥就會痊愈。村莊里的人們?nèi)绻×?,也會找爺爺開些藥方治療。
爺爺家并不富裕,甚至可以用貧寒來形容,他留給后人的除了一棟約莫七、八間的土泥巴老屋、家用器具、農(nóng)具,便就是這些舊書。書雖舊,但這是他遺留下來的家族文化遺產(chǎn),彌足珍貴,書中還留有他的字跡,值得后人用心收藏。尤其他是親手寫下的那些藥方,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有時,看著這些舊書,就仿若看到了故人一般親切。
我的書柜里安靜地躺著一本書,是臺灣作家羅蘭的散文集。翻開這本泛黃的書,能聞到一股濃濃的舊紙張味道,書內(nèi)的裝訂線可能太過舊,已經(jīng)斷裂了,有的頁面隨時會掉落。這本書跟隨了我很多年,搬過幾次家,我還是不舍得將它遺棄。它是我1999年4月30日在南昌買的,估計是我最早接觸的一本散文集。里面寫的是一些關(guān)于雨、風(fēng)、山、橋、樹、荷等的散文,充滿著大自然清新的味道和貼近大自然的趣味,還參雜著作家的一些人生感悟和禪理,再讀依然令人動容。
舊書是有香味的。即使它的“皮囊”再舊,書中文字蘊藏的人生智慧永遠(yuǎn)不會“舊”,不會過時,它就像陳年的釀酒一樣,散發(fā)著濃濃的醇香。在這個初夏之夜,隨手翻開這本羅蘭散文,即刻讓我這顆浮躁而疲憊的心安靜了下來,似乎這時光和心境都回歸到了九十年代,回到了稚嫩青澀的學(xué)生時代。
舊書重讀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或許還能從中發(fā)現(xiàn)新的驚喜,比如某一個句子曾經(jīng)因為年輕懵懂不知其意而被我忽略了,待我再次看見,卻有一種驚艷之感。
我讀書的九十年代,同學(xué)之間除了喜歡贈送賀卡、明信片之類,關(guān)系更近些的,喜歡送書和本子。
一本陳舊的、綠色封面的《心靈小語》在書柜的一角格外顯眼,我隨手抽出來,那是少男少女系列叢書。翻開第一頁,我看到熟悉的字跡,上面還寫著一句詩: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細(xì)雨絲如愁。
右下角寫著:某某贈,某年某月某日。
有時候,時光可以淡化一切,可以掩埋走過的路、遇見的人,當(dāng)你回想起歲月深處的這些人、事、物,會覺得如夢如幻,仿佛存在過,又仿佛從未存在過,只有在這留下的舊書里,能尋找到曾經(jīng)有過的那份同學(xué)情誼,這“舊”的香味瞬間濃郁了。
書柜中還有不少舊書,被我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匕仓迷谝黄?,它們將會繼續(xù)跟隨著我輾轉(zhuǎn)奔波,無論將來還會搬幾次家,它們始終會被我像對待新書一樣善待著,如果用命運來形容這些舊書,它們無疑是幸運的。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留下無數(shù)足跡,而舊物里藏著的便是曾經(jīng)的自己和與自己有關(guān)的一切事物,無論好或壞、悲傷或歡樂,都是獨一無二,不可復(fù)制亦不可替代。我始終覺得,這些舊物就像光陰里留下的珍珠,保存好舊物,便是珍藏了逝去歲月里的一切。
正如老師文中所說的“保存好舊物,便是珍藏了逝去歲月里的一切。”
情感細(xì)膩的文章引人共鳴。問好老師。
作者:清揚婉約兮,原名謝瓊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