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紅薯,在寒風中挺立(散文)
早已過了立冬,正是榆柳蕭疏,寒風瑟瑟的時節(jié)。在路上,會下意識地避讓風中翻滾的黃葉,也會小心從高空跌落的鳥鳴。側身的瞬間,就看見了一行行書寫在莊稼地里,迎風挺立的詞語。那就是紅薯。
與它同行的玉米、水稻早已收割歸倉,寬闊的鄉(xiāng)村大地,輕盈、靚麗的是一片片規(guī)?;a(chǎn)的應季蔬菜及作物。然而那些凝重在一隅逆風的詞語,卻讀不出原本該有的寂寞孤單。被割過藤子的茬,又從一壟壟土埂上,冒出了十幾厘米高的短莖,它們?nèi)~片清泠,霜露凝聚,宛如一把把明亮的短劍,瀟灑地在風陣里穿行,發(fā)出嗖嗖嗖銳利的回聲。
短莖下懷抱在泥土里的,就是紅薯圪塔。別看它傲立在蕭瑟之中威風凜凜,其實只是極其尋常之物,個子是矮杵杵的,葉子千萬年以來都是笨重的墨綠色。在鄉(xiāng)村,從來沒有人家刻意種植它,它總是以匍匐的姿態(tài),隨意被套種在諸如玉米之類的臂彎或角落里。但在它笨拙的外表下,一鋤頭挖去,就是成串鮮活的果實,大大小小,歡天喜地的樣子,溢滿了農(nóng)人的眉眼。
它天生一付死腦筋,從來沒有“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天”的欲望,只一門心思往土里鉆。生植能力遠遠超越其它的農(nóng)作物。在夏日,農(nóng)人會把春紅薯的藤子割下來,選一巴掌空地,起一壟壟埂,用尖掌農(nóng)具在埂上簡單刨個窩,隨意就栽下那一根根藤子,開始還是蔫拉巴幾,稍經(jīng)露水地氣的氤氳,過不了兩天,那些藤蔓就在土埂里扎下了根,枝葉舒展,顯出生機勃勃的樣子,一看就知道,它們已經(jīng)牢牢地安下了家,打算認認真真生兒育女了。
在廣袤的土地里它太普通。說是主食,與大米白面等相比擺不上案頭,說是蔬菜又笨頭笨腦。綜合它不講究環(huán)境和肥料,產(chǎn)量奇高等等特點,人們都稱它們?yōu)榇旨Z。
方言里它又叫“紅苕”。因為憨厚、隨和、不拘小節(jié)榮辱,大家就喜歡拿它開玩笑。把老實人叫“苕娃”,是說這人不聰明;打扮不入時,叫“苕里苕氣”;不順眼,就說是“苕眉日眼的”等等。
小時候在鄉(xiāng)下,母親素描寫就的烤紅薯就是我們的童話。我們總是期待母親將幾根紅薯扔進灶塘,藏身灶火灰里的紅薯讓我們找不見蹤跡。我們跑前跑后圍在灶邊,等待著故事進入新的章節(jié)。烤紅薯對我們的誘惑主要是在紅薯皮上,母親用火鉗將烤熟的紅薯取出時,薯皮已經(jīng)結成了一層厚厚的殼,彈去薯皮表面的灶爐灰,厚、黃、焦、脆、糯俱佳的美味就落入了我們的眼前,等不到母親分派,我們就把已經(jīng)魔法變身的美味抱在了懷中,又燙又熱的美味在手上掂來掂去,不待冷卻,就將剝下的薯皮卷進了嘴里。那般香甜舒暢,就像神話里的小飛船,已經(jīng)將我們載入了幸福的天堂。
缺米少糧的年代,我們隨父生活在鐵路建設工地。父親母親曾在門前的爛坡上開辟了一小塊地,專門種植蔬菜,其中紅薯就是主角色之一,我們幾乎天天都跟紅薯一家親,主要是玉米面紅薯粥。那時候,父親母親都笑著叫我們“紅薯娃”。
雖說紅薯產(chǎn)量高、渾身都是寶,但它還是不能像玉米那樣的粗糧當主食,吃得過多會在人體內(nèi)產(chǎn)生不良反應,只能佐餐。過去,更多的時候還是喂豬,包括紅薯藤和葉子。小時候,母親在縹忽的煤油燈下剁紅薯豬草的聲音就是我們成長的搖籃曲,母親坐在矮凳上專注剁著豬草,高大的影子在昏暗的墻壁四周抑揚頓挫地起伏著,曲調(diào)鏗鏘,安寧而又舒展?,F(xiàn)在,人們看見給各種作物施藥助產(chǎn),卻很難看見有給紅薯下農(nóng)藥、助長劑的,唯其如此,人們的生活好了,在愕然返季種植飛躍進步的同時,才又懷念起了玉米紅薯粥的歲月,并驚喜地在它身上挖掘出養(yǎng)生和抗病抗癌的功效。庚子鼠年夏秋之交發(fā)生在川內(nèi)那場連綿的大雨水災害,導致了很長時間蔬菜比米貴的局面。蔬菜貴不說還很難買到,這時候,人們在一片感嘆中看見了紅薯葉子的身影,它們被農(nóng)人扎成一小捆一小捆,有一斤左右,傻兮兮的,還是一塊錢一捆,絕不做趁人之危漁翁得利的買賣。那鮮嫩的紅薯葉子,吃在口里,暖在心里,又香又甜,令人浮想翩翩!
如今,大概已經(jīng)聽不到曾在鄉(xiāng)村寧靜的月光下,家家戶戶此起彼伏、剁紅薯豬草的音樂了。
凝視著眼前這些在泥土里逆流堅守的勇士,我想,這般飽經(jīng)酷暑的磨礪,又能凌霜御寒,也就難怪擁有危難時刻顯身手的非凡胸襟了。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勇敢的紅薯,愿你寬廣有擔當,永遠初心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