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玉】水煙鍋(散文)
一、別致煙鍋水霧飄,音容笑貌情深憶
清明時節(jié)雨如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仿佛那是先祖的牽掛。他只怕子女有啥閃失,不斷地提醒著你,絲絲縷縷,念念不舍。
時常記得爺爺?shù)乃疅熷?,飄蕩著裊裊白煙,把他額頭的皺紋淹沒,把一臉的享受留住,把慈祥的笑臉留下。有時候他也會深吸一口,輕吐幾個煙圈,后一個煙圈穿過前一個煙圈,連綿不斷,時常惹得我們兄妹幾個開心大笑,感覺神奇極了!
在這飄雨的日子里,那煙那霧,恍若抽絲剝繭,侵蝕著我的每根神經(jīng)。
我凝望著灰云密布的天空,細看著墳頭潔白的薺菜花,專注地點燃一炷香,借著那紅紅的光點,把那慈祥清瘦的臉龐一遍遍地搜尋。
爺爺特別愛抽煙,抽煙必用水煙鍋。“一口煙飄起,賽過活神仙?!睜敔?shù)脑挸3;仨懺谖业亩?,余音繞梁。
爺爺?shù)乃疅熷佋煨筒凰闫嫣兀瑑H僅是先祖的傳家寶而已。它渾身用黃銅打造而成。上邊長著一根細長中空的管子,端頭微微彎曲,供人抽吸。而下端有一個直達底部的“水箱”,用以過濾煙毒。水箱內(nèi)側(cè)有一個“倉庫”,儲存著滿滿的棉煙絲。煙管和倉庫之間,用一串銅細環(huán)銜接起來,便于提拿。它的底部平展,常常端立于外堂的紅色方桌子上,那白鐵焊接的“倉庫蓋子”,顯示著些許歲月的缺憾。
它外表光滑扁平,在滿桌的雜物中,竟如鶴立”物”群,而最惹人注目的卻是上面的山水人物素描。上面雕刻著幾竿細竹、數(shù)只鵲鳥。平面上繪著滿地的紅花,還有一個光頭和尚,頗有些鳥語花香的韻味。那和尚的頭部油光锃亮,臉部含笑,大腹便便,正是那笑口常開的彌勒佛。也許,先祖歡喜自然和諧,方才購買這一物件,寄情后輩吧!
每每捧起手中的水煙鍋,看著那個歡樂笑佛,我就會回憶起爺爺?shù)男θ荨?br />
二、初晴紫氣月光明,起早棉絲心愛極
時常記得那對老式的木椅子。椅子坐南朝北,爺爺抽煙的時候,就會坐在東邊的椅子上,拿起水煙鍋咕嘟嘟咕嘟嘟地抽上幾口。一時間煙霧繚繞,外堂中就蕩起一股煙草香味。
每當這時候,我就會湊上前去,待爺爺抽完一鍋,吹掉煙灰,又裝上煙絲,就迅速擦燃火柴,給他點燃。隨著煙管咕嚕一聲長響,煙絲便開始紅彤彤地燃燒起來,耀人眼。這時候,爺爺便瞇著眼,享受地又去吸上一口,吐著煙圈,伸出閑置的右手,撫摸著我的黑頭發(fā),和顏悅色地對我說:“二娃子,哪一顆白牙又饞了?爺爺給你買好吃的!”
看著爺爺笑意盈盈的臉,我知道他今天又會到縣城去趕集,回家時就會帶回花生、瓜子、糖塊、酥泡糖,還有那外皮黑紫發(fā)亮的甜甘蔗。
夕陽西下,余暉灑滿了田野。霞光萬道,映照著村外的土路。寒風凜冽,吹打著我們凍紅的臉蛋。傍晚時分,我和哥哥倆守在村外的大坡口,眼巴巴地等待著,等待著爺爺回來的車鈴聲。
月上東天,百鳥歸巢,道旁的酸棗樹兀自在風中嘶鳴著,偶有幾聲烏鴉的叫聲,在空曠的野外特別地森人。我們兄弟倆雖然饑腸轆轆,但是依然固執(zhí)地守望著那份美食。
哥哥為了排遣我的寂寞,眼珠子一轉(zhuǎn),說:“小弟,要不我們開始數(shù)星星吧!也許我們數(shù)到一千,爺爺就回來啦!”我摸了摸干癟的肚子,拍著手來了精神,不再關(guān)注肚子咕咕的叫喚聲。
我們先數(shù)最大最美的月牙,再數(shù)最明最亮的北斗七星,然后再數(shù)周邊若隱若現(xiàn)的星星。數(shù)著數(shù)著就亂了順序,在這群星閃爍的夜空,我們是多么地微小,多么地不爭氣呀!僅僅為了那幾口好吃好喝的,卻甘愿在這寒風凜冽的坡頭,苦苦地等待。
數(shù)著數(shù)著,總也數(shù)不到一千,我的注意力也就發(fā)生了一些變化??粗骂^葳蕤的酸棗樹,長勢喜人,一棵棵青澀的果子,隨風搖曳,誘惑著我的味蕾。我忽然眼眸發(fā)亮,攛掇著哥哥:“哥,我太餓了!你看那枝杈上的嘰嘰喳喳的麻雀太討厭了,我們用土圪塔教訓教訓它們吧!”哥哥轉(zhuǎn)過頭來,瞅了我一眼,狡黠地說:“我要數(shù)天上的星星,沒工夫陪你玩!要打麻雀,你自個兒去吧!”
我頓時失去了興致,嘴里嘟嘟囔囔地說:“真沒趣!還是哥哥呢!”然而,我又架不住肚子的抗議,仿佛后背都貼到前心上了!
我拖著一雙沉重如鉛的小腿,撿拾來幾塊土圪塔,用右手捏著一塊土圪塔,奮力地向上一扔。因為我又饑又餓,所以力氣也就變得很小很小了。土圪塔在離酸棗樹老遠的地方就失去了動力,竟然迅速地墜落下來,砸在我的頭上,起了個大包。我頓時,哇哇地哭了起來。
大哥看到我哭天抹淚的樣子,頓時慌了手腳,風急火燎地跑了過來,安慰著我說:“小弟,小弟,別哭了!別哭了!哥知道你餓,我這就給你砸一些酸棗吃!”看著哥哥賣力地扔著土圪塔,砸下來一地的酸棗,我不由地破涕為笑,撿拾著酸棗,吃得那是滿嘴青澀。雖然酸棗味道澀不堪言,但是我卻十分地享受。
月上中天,風吹薄衣,我們正瑟瑟地發(fā)著抖。看著過往的一輛輛的車子,都不是爺爺?shù)能囎?,我們難免流露出滿臉的失望,然而卻依然在期盼著。
叮鈴鈴,叮鈴鈴,拐道處忽然傳來熟悉的車鈴聲。我們飛一般地向坡下沖去,像離弦的兩只箭,去迎接爺爺,去迎接那口“美味”。
三、相伴歡聲笑語甜,同行瘦影歸來力
在皎潔的月光下,爺爺老遠看見我們沖過來,早就停下車子,嘴里大聲地訓斥著:“你們這倆個傻蛋,大半夜的在野外吹風,也不怕狼叼走你們!”爺爺支好車子,看著我們,心疼地說:“先吃塊鍋盔(餅子),填填肚子吧!”說著他就在衣袋中,掏出一塊鍋盔,一掰兩半,每人半塊,遞給我們。我們滿心歡喜地吃著鍋盔,吃著那上面的黑芝麻,香香的,暖暖的。我們跟在自行車后,一左一右像哼哈二將,邊走邊推著車子,在月色下奮力地走著。
爺爺?shù)能嚭笞W著少半袋子玉米,均衡地吊在車轱轆兩邊,顯得那樣鬧心。早上去的時候滿載紅薯的袋子,就換來這么點玉米,還有爺爺黑布口袋里的一些好吃的,還是到三十里外的侯馬趕的集。
爺爺為了操持這個家,為了給孫子們改善改善生活,真是費盡了心思呀!
那些年,爺爺是大隊里的會計,算盤打得啪啪響,精于計算。閑暇時,他也會教教我們珠算的方法,讓我們學得一手好算術(shù)。他和父母親一樣,參加生產(chǎn)隊的勞動,掙些工分,老而不忘奉獻余熱。他一生勤勞,開荒種田。他在自留地中種上一些蔬菜,種上一些紅薯,維持著一家拮據(jù)的生活,日子過得常常是緊緊巴巴的。有時也會在無人耕種的荒坡上,開墾一些小塊田,種一些雜糧貼補家用。
我們一路說笑著,三里的路程,不知不覺間,就回到了家門口。這時候,全家人都出來迎接我們。最開心的是飛出家門的兩個小妹。她們像兩只歡快的小鳥,甜甜地叫著,左一個爺爺,右一個爺爺,叫得爺爺眉開眼笑,合不攏嘴,一直唉唉地應(yīng)著,順手在口袋里摸出幾塊糖、幾粒花生,給了她們,方才罷休。然而,她們還是一人拽著爺爺?shù)囊贿呉陆?,邊吃邊跟著自行車回到院子里?br />
四、生香米飯合家歡,月色柴門銀線織
月光榕榕,如同匹練般地傾瀉在小院里。奶奶趕快在木門上拿來摔子,給爺爺摔打著衣褲上的塵土,又端來一盆清水,拿來毛巾,放在旁邊。等爺爺洗干凈臉上的塵土,全家人就坐在擺好的小矮桌上開始吃起飯來。
奶奶做的小米面條,好吃極了!雖然每個人的碗里面條不是很多,但是熱騰騰的碗里卻總是香噴噴的。因為奶奶做飯時,總會把蔥花和蒜末炒得很香。她熬的米湯稠稠的,里面還會煮些白豆,加些許芝麻末。然后,把煮好的細面條放入米湯中,攪拌開來,再把炒好的蔥花和蒜末倒入其中,攪勻拌好??傊?,奶奶的手藝真是一絕!夾著咸菜,吃一口米面條,就一口玉米面饃,全家人吃得津津有味,仿佛那是什么美味佳肴,幸福極了!就連天上的月牙,也像一只悠悠的小船,羨慕得游來蕩去。
快樂的時光是那樣的美好。吃過飯,爺爺又從布袋中拿出糖塊、花生、酥泡糖,分勻分平。最后,他拿出一截黑紫色的甘蔗,用菜刀垛成四段,分給我們兄妹四個。那時候,我們吃得那么地開心,那么地快樂,那么地毫無形象!
吃過飯,爺爺就會坐在外屋的紅木桌子旁邊,點燃水煙鍋,啪塔啪塔地開始吞云吐霧,一幅”神仙”模樣。他一邊抽著煙,一邊看著我們爭搶著瓜子吃,臉上流露著慈愛的笑意。
夜幕降臨,萬家燈火。爺爺常會手捧一本老舊失去封面的《三國演義》,戴著一副老式的黑邊花鏡,靜讀細看。有時,他也會讀讀《隋唐演義》,從中有所感悟,不覺又抽一鍋水煙。那時候,家中的好書雖然不多,但我也跟著爺爺讀了不少書,像《水滸傳》、《西游記》都是通過小人書去看的。現(xiàn)在想來,那時候喜愛讀書的爺爺,對我人生的影響是多么巨大呀!
五、珍珠似露洗塵顏,聽雨棋盤思厚德
紅塵滾滾,歲月如梭,在這靜寂的夜晚,我手捧著別致的水煙鍋,聽著窗外啪啪啪的急雨聲,又一次想起爺爺和奶奶,想起已沉睡在土地深處的人,不禁潸然淚下。
窗外的雨嘩啦啦地下著,打在玻璃上,濺起朵朵碎花,氤氳著朦朧的夜幕。雨珠急似鼓點般地敲打著地面,發(fā)出刷刷刷、噗噗噗的美妙聲樂,令人心有所念。它敲打著窗前的白楊樹葉,發(fā)出淅瀝瀝的腔調(diào),讓我移動棋子的手,失去了準星,把棋盤上的馬,送到對方的炮口下。
聽著《天邊》那優(yōu)美的歌詞,我不覺回憶起幾許兒時的甜蜜。水煙鍋,串起我如絲的眷戀。一切美好的過往,盡在這一念一想中緩緩地鋪開成畫卷。窗外細密的雨點依然不休不止地下著,打在對面的樓頂上,發(fā)出滴滴嗒嗒的聲響,編織著透亮明晃的白色的網(wǎng)。遠山茫茫蒼蒼,燈光干凈如水,夜色霸占了我的手機屏幕。拉近鏡頭,花草樹木的葉片上,盡是透亮滾動的珍珠。雨珠似露,卻不是露。水汽彌漫的天幕,驟然間變得朦朧模糊起來了。
爺爺呀!您在山的那邊是否安好!烏黑的天幕遮住了我的眼晴,在這靜寂的夜晚,就讓我用一首長詩,寄托對您的想念吧!《水煙鍋》:
別致煙鍋水霧飄,音容笑貌情深憶。
初晴紫氣月光明,起早棉絲心愛極。
相伴歡聲笑語甜,同行瘦影歸來力。
生香米飯合家歡,月色柴門銀線織。
珍珠似露洗塵顏,聽雨棋盤思厚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