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親扎上圍裙
　　 撒一桌餌料
　　 看孫兒孫女們
　　 小雞搶食般奔來跑去
　　 自己搬根凳子看戲似的
　　 歪起頭，抿彎嘴
　　 滿足一圈一圈吹向天空
　　
　　 只要有客來
　　 管他與大兒還是小女有關
　　 父親都像準備一場盛宴
　　 抓雞宰鴨，外加必不可少的白切肉
　　 恨不得把熱情裝盤
　　 明明白白端上桌
　　 才配得上這山彎彎里的喜慶事
　　
　　 父親六兄弟及子女
　　 差不多紛飛天涯的現(xiàn)在
　　 每一次聚會，都喟嘆
　　 沒了父親，如何盛大
　　 快樂都欠缺豐滿
　　
　　 二
　　 一把彎刀，幾根篾條
　　 父親像個手工藝人
　　 綁個“王”，粘倆尾巴
　　 跟鄭淵潔的筆一樣
　　 給我一個飛天童年
　　
　　 不肯扔掉的四個轱轆
　　 是十五歲的父親
　　 為六個弟弟妹妹制作的童年
　　 拉著他們奔跑的時候
　　 仿佛追趕被觀音土帶走的母親
　　
　　 我們像鳥兒一樣飛向城市
　　 留在老屋的父親
　　 每次打牙祭
　　 都不忘叫上隔壁的弟弟
　　 仿佛六十歲的弟弟
　　 還把他當母親
　　
　　 三
　　 姐姐生來多病
　　 蔫蔫的，像剛拱出土就要夭折的豆芽
　　 父親立下不成文的規(guī)矩
　　 吃穿用度，姐姐優(yōu)先
　　 如今的姐姐
　　 長得像個感恩的小喇叭
　　 逢人就說，不是爸爸精心呵護
　　 說不定我早死了
　　
　　 嫂子領養(yǎng)她娘家死了媽媽的小侄女
　　 仿佛是給父親領來的小尾巴
　　 田間地頭，趕集出游
　　 像只小小鳥翻飛父親肩頭背上
　　 就算幾年后
　　 飛走，再不回來
　　
　　 輪到父親像現(xiàn)在的某項政策
　　 把我列入重點關注
　　 我已三十多歲，仍孑然一身
　　 這一次，除了背地里嘆息
　　 年老的父親連心里的病
　　 都怕說出來
　　 又多一根壓死駱駝的草
　　
　　 四
　　 我還很小的時候
　　 父親牽著我媽養(yǎng)了一年的豬
　　 賣了三十六元錢
　　 添了兩塊錢電池
　　 買了個不管暖不管飽的收音機
　　 隔著一方田野，抱著歌聲飄回家
　　 我們生活依然很苦
　　 但是，后來全家人都喜歡上唱歌
　　
　　 父親還是遠近有名的無牌工程師
　　 打地腳上梁蓋瓦
　　 一座座房舍就是他的成績單
　　 無師自通的本領
　　 養(yǎng)老休閑的年紀仍適用
　　 怕哥哥不讓血壓超高的父親學騎車
　　 父親像許多做錯事的孩子一樣
　　 偷偷趁哥哥每天上班前，在許多個清晨曙光見證下
　　 熟練搭乘母親在后座時候
　　 差點驚掉哥哥眼鏡
　　
　　 五十多歲的父親
　　 查出高血壓，需戒煙戒酒
　　 母親臨時加封孫兒監(jiān)管
　　 父親學著電影里的偵查員
　　 歪著腦袋看看左邊看看右邊
　　 用舉過石匠大錘的手快速擰開酒瓶
　　 余味來不及吧唧完
　　 五歲的監(jiān)督員舉著木棍
　　 奶奶奶奶，發(fā)現(xiàn)敵情
　　
　　 五
　　 左手彎拱，右手菜刀再快也不會切到手指
　　 這是父親教導我的
　　 有如神助，做主婦這么些年
　　 還真沒切到過手指
　　
　　 跟著父親去田里插秧回來
　　 父親對母親說
　　 這孩子天生農民的料
　　 為此，遇見邁不過去的絕望
　　 就對自己說
　　 我還可以當個優(yōu)秀的農民
　　
　　 我假裝看不見自己
　　 放浪形骸
　　 父親望著碧綠的莊稼對我說
　　 人要活個好名聲
　　 我紅著臉“噗”一口吹向自愛
　　 灰塵迷了我滿眼
　　
　　 父親再也不會給我指引的第二年
　　 我隨我的西風神
　　 來到近乎原始的村莊
　　 十年如一
　　 把圣潔名聲和滿園鮮花
　　 種進一個村婦的庭院
　　
　　 六
　　 一根田埂的距離
　　 我喊，為啥打我電話
　　 父親靦腆笑
　　 你哥給我買的手機沒人打
　　 我想聽聽
　　
　　 你好久沒在家住過一晚
　　 父親眼神渴望
　　 忙完這陣，我說
　　 我假裝看桂圓樹
　　
　　 十年，我去過父親墳前六回
　　 哪一回都用鐮
　　 收走父親一根根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