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醒】忘年錯愛(小說)
一
夏日的凌晨,涼風送爽。有“山水甲天下”美譽的桂林市已告別了白天的喧囂,進入一片寧靜?;疖囌旧?,稀疏的旅客通過月臺,陸續(xù)登上了K654的“綠皮火車”。一位滿頭白發(fā)的婦人在乘務員熱心的引領下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她名叫覃美珠,過幾天便是她七十周歲生日了。她身邊只有一個背囊,簡單的行李看似不象出遠門的人。
12:40列車徐徐開動了。老人家望了望漆黑的窗外,難掩心中的興奮。她此行是應網(wǎng)友偉哥的邀請,背著家人前去四川相會的。
她還記得三十年前送兒子到武漢讀大學的時候出過一次遠門。那時候坐火車,真的是印象難忘。車廂里象沙丁魚罐頭,塞滿了旅客,椅子底下,通道上都是人,想上廁所難如登天,沒有冷氣的車廂悶熱難耐,還彌漫著讓人作嘔的氣味……現(xiàn)在人們出行的交通工具多了選擇,搭“綠皮火車”的人越來越少了??纯?,一個人可以占一個卡座。
她覺得自己這次選擇坐火車是明智的。偉哥為她此行提供了兩種途徑選擇:一,坐G422高鐵到武漢,再轉(zhuǎn)乘D632動車到成都,全程約15小時,費用789元,然后再從成都坐長途巴士到S鎮(zhèn);二,搭K654列車到重慶北,再轉(zhuǎn)乘Z49到成都,行程約23小時,費用169元。她向來節(jié)儉,雖然相見恨晚,對于那不期而至的約見還是花多一點時間去消化。因此她選擇了價格底廉的第二種。
列車在夜幕里穿行。她想起了半年前才用上了智能手機,又學會了上網(wǎng)聊天。兩個月前,她在一個交友平臺上認識了一個網(wǎng)名“玉樹臨風”的網(wǎng)友,他們很聊得來。后來對方告訴他真名叫大偉,以后可以稱他偉哥。他們起初只是覺得彼此投緣,后來偉哥每天早午晚都在微信上向她問好,又常常發(fā)給她紅包,再后來甚至稱呼她“老婆”了;這偉哥語言唐突而粗魯,甚至有點“壞”,開始時她有點不適應,但慢慢又覺得這正是他的直率和坦誠之處,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嘛;曾經(jīng)覺得自己已經(jīng)不是談情說愛的年紀了,殊不知在對方狂熱的追求下,那顆埋藏在心底下的愛情種子復蘇了并生根發(fā)芽。雖然是遲來的愛,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忘年之戀,更彌足珍貴。反正彼此都是單身,有人說過,愛情不是年輕人的專利,都什么時代了,老人家談談戀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在進一步的聊天中,她了解到偉哥是一個事業(yè)有成的人,擁有一家頗具規(guī)模的工廠,所生產(chǎn)的不銹鋼餐具全部出口國外;因此他經(jīng)常出國談業(yè)務,簽合同;廠里的員工就有五百多人;從他發(fā)來的圖片中看到,那些廠房都很現(xiàn)代化,產(chǎn)品款式多樣,精致美觀,全都供外國那些高級酒樓使用,據(jù)說年產(chǎn)值就有二三千萬美元。
她并且依稀了解到他年約五十來歲,也許是因為一直忙于事業(yè)而耽誤了自己的婚事,也許是緣分未到。雖然說自己的年齡比他大一點,但她相信如果兩個人站在一塊,也許看上去年紀相差也不會很大。因為他微信聊天的時候幾乎都是在晚上,可見他白天都非常忙碌,忙碌的人多數(shù)都會老相一點。而自己一向注意鍛煉,每天早上堅持打太極,甚至不少的老人家都跟她練太極,所以她一點也不老相,很多人都說她看上去至多五十來歲。況且老妻少夫的大有人在,她曾在新聞上看到過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愛上八十幾歲的老太婆呢。據(jù)說英國王子查爾斯,不愛年輕美貌的戴安娜,卻愛又老又丑的卡米拉!愛情從來都是沒道理可說的,自己也許便是中國版卡米拉。
偉哥還將他居住的那幢豪華別墅的圖片發(fā)了過來,—別墅周圍種滿了鮮花,前面是一塊綠色的草坪。如果她真的成為別墅的女主人,以她的年紀,要陪伴偉哥日里萬機多半體力上難以支持,況且她不懂業(yè)務,又不會外語,整天跟那些外國人打交道很沒意思的。正好呆在家里種花弄草,這是她最擅長的呢。閑時甚至可以寫寫日記或小詩。
這次她下定決心千里奔現(xiàn),只緣于偉哥一句簡單的話。前兩天她又跟兒媳婦鬧矛盾,她忍不住將滿肚委屈向偉哥傾訴。偉哥安慰了她一番然后說:“過來吧,跟我一起過日子!”短短十個字,勝過千言萬語!想她一生勞碌,為兒女子孫操碎了心,卻沒有得到應有的關(guān)懷和體貼,人家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朋友,卻能千里之外給予關(guān)愛和熱情!偉哥擔心她路費不足,還給她發(fā)了200元紅包;怕她平時少出遠門不識路徑,又讓秘書去了解路線和車程,并發(fā)給她以供選擇。那份心意讓她感動得一塌糊涂,淚水幾乎用去了一卷紙巾。對這樣一個有情義有擔當?shù)哪腥耍€猶豫什么呢?于是匆匆收拾了簡單的行囊,便義無反顧的踏上了追尋幸福之路。
二
望著窗外朦朧夜色中一閃而過的燈影,伴隨著隆隆的車聲,列車飛馳著將她的思緒帶到遙遠的過去。
她出生在廣西離桂林市只有幾十公里的一個村莊上。父母都是農(nóng)民。她小時候讀書成績不錯,但父母重男輕女,寧愿將有限的資源用在她兩個弟弟身上。因此她小學畢業(yè)便輟學在家務農(nóng)。十幾歲時出落成一朵美麗的鮮花,能唱會跳,她的偶像是劉三姐。村里的那些青年,膽大的常常把花生瓜果送上門來,有事無事來家聊上幾句;膽小的就借故經(jīng)過她的家門口,希望有幸一睹芳容??纱謇锏男』镒铀龥]有一個瞧得上。
她十八歲那年,便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懵懵懂懂地嫁給了鄰村一個大隊書記的兒子,又懵懵懂懂的生兒育女。丈夫是一位小學教師,為人老實,對她很好。又鼓勵她多看書學習,提高文化知識。正所謂近朱者赤,那時候她讀了不少的詩詞、小說等文學作品,甚至寫起了小詩歌。后來丈夫調(diào)到了縣城教書,她也隨之而去,并在同一家小學里謀了一份教工的職。
令她傷心欲絕的是在她只有四十歲的時候,丈夫便因病離她而去。她含辛茹苦的把一對子女拉扯成人。
她退休后便當了“全職保姆”,為大女兒帶孫并承擔所有家務。等到女兒那對子女長大了,還沒過上幾年清閑日子,又輪到為小兒子帶孫了。本來辛苦點也無所謂。但那兒媳婦,唉,不提也罷!她平生很少與人結(jié)怨,這兒媳婦便是她的怨家對頭!
偉哥得知她買了車票,帶著幾個月來彼此的深情厚意和對未來無限憧憬千里奔現(xiàn)的時候,表示萬分的高興!她還在候車室的時候,便收到了偉哥信息,說他本來已經(jīng)訂了到歐洲商談的機票,聽說她要到這邊來便取消了行程。并表示世上沒有什么事情比他們相會更加重要。他會盡他所能讓她過上最幸福的日子。并祝她一路順風旅途愉快后,還不忘用表情包送她三朵玖瑰和三個大大的唇印才道了晚安。何等的浪漫!她曾經(jīng)被小說里的愛情故事感動得淚水漣漣,卻想不到這種幸福也會降臨在自己的頭上。
飛馳的列車呵,能不能快些再快些!
三
吃完早餐后,她穿上那套偉哥讓載縫師專門度身訂做的禮服。雪白的禮服比她的頭發(fā)還要白,正好相襯。無比幸福的她活脫脫的尤如一位超凡脫俗的白雪公主。偉哥走了過來,向她伸出了臂彎:“走吧,外面很多人在等著呢。”她便靠了過去,小鳥依人般挽著偉哥的臂膀。門一打開,那情景簡直讓她驚喜不已——
藍天白云之下,只見在別墅前面的草坪上,一張長桌子上鋪著粉紅色的綢布,上面擺著水果和各種食物,還有飲料和紅酒;左右兩邊都插著幾頂白色的太陽傘,傘下擺著白色的歐式椅桌。
賓客門大都是一些社會名流,看他們的穿著就知道非富即貴;有的是情侶,有的是夫婦,還有的小孩子在追逐玩?!斔麄z一出現(xiàn)在門口,所有的賓客都朝這邊靠隴。偉哥在她的耳邊呢喃:“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她一臉懵然。“嘿嘿,連自己的生日都忘記了?!彼洸黄鹗裁磿r候告訴偉哥自己生日日子的,但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她感動得熱淚盈眶。這時候她又瞥見一個很夸張的大蛋糕!天啊,現(xiàn)實中她平生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蛋糕,足有大號臉盤那么大,三層高,上面有奶洛和各式水果。
眾目睽睽下,偉哥揆著她走近那影視里才見過的大蛋糕,然后他親手點著蛋糕上的蠟燭,輕聲對她說:“先許個愿吧,然后再吹蠟燭?!苯裉焖侵鹘?,她知道等她許了愿吹了蠟燭,接下來那些熱情的賓客便鼓起掌來,齊聲合唱生日歌,開始用國語唱,后來又用英語唱,那些賓客看上去都是高學歷的,自然都會英語,那情景,仿如進入童話世界……對了,偉哥讓我先許個愿,許什么愿?
“鳴——”火車一聲長嗚,把她從夢中驚醒。她用手擦了一下眼睛,昏暗的車廂里她發(fā)覺自己正躺在長椅上,來自附近座位上的那些鼾聲此起彼伏。剛才是做了一個好夢!那不近人情的火車嗚什么笛呢?雖然是個夢,但不能讓人把這個美夢做完嗎?可能快到站了,火車剎車的聲音尖厲刺耳,聽著讓人發(fā)毛。列車那無情的鐵輪,硬生生的將她夢里的童話世界給碾碎了,多可惜……
她嘆了口氣坐了起身,天已發(fā)亮。望著窗外飛快閃過的山水樹木,疏落的房屋,想到離偉哥愈來愈近了,心情又歡快起來。也許今天便能見到幾天來日思夜想的情人,心里難掩激動。見面時會是一種怎樣的情景?還是不要去想了,越想越折磨人的,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熱辣辣的。
早上8:49列車到達了重慶北站。
四
她隨著出閘的人流驗了票。因為她還沒有在手機上下載鐵路購票軟件,無法網(wǎng)上購票,只好又折回購票大廳買去成都的車票。
購票大廳人來人往,也不知哪里是買普鐵票或高鐵票。她從未試過獨自出遠門,那些閃動著的液晶屏幕讓人眼花繚亂,她看不懂。于是便到了詢問處了解一下。
工作人員問明了情況,告訴她Z49列車今天已沒班次,要到明天才有。最早的一班車是早上6:06。如果想今天到成都的話,可選擇搭動車或高鐵。她考慮了一下,覺得如果要等到明天,時間也太長了,而且還要租酒店過夜,也不合算。于是表示改乘高鐵也好。
工作人員看到她一把年紀又單身出行,便熱情地帶她到買票的地方,走了綠色通道免除排隊。她花了161元買了一張重慶北至成都東G8612的二等車票,10:12開車。因為時間不多了,工作人員又把她帶到安檢處,并告訴她安檢后要到驗票閘口的編號。
這是她第一次坐高鐵。難怪車票那么貴,這座位多舒適,車廂那么漂亮,不知道還以為上了飛機呢。
大約過了一個半小時,播音里便傳來了溫馨而禮貌的報告到站的聲音。她下了車,出了站,便按照偉哥的指示,前往距離不算遠的長途汽車站。
她花了20元,買了去S鎮(zhèn)的車票,上了大巴不久,車便出發(fā)了。
經(jīng)過一個小時左右的顛簸,大巴便到了S鎮(zhèn)。偉哥讓她在汽車站往右傍邊的那家“沙縣小食”店里等候。她很輕易便找到了。這店是來自于她家鄉(xiāng)的連鎖店,因此很有點親切感。可見偉哥想得何等周到。
此時已經(jīng)是下午一點多鐘了。她也覺得有點餓,便要了一碗餛飩面。邊吃邊等。同時也發(fā)了個信息給偉哥。
五
偉哥出生在距離成都三十多公里的小城S鎮(zhèn)上。他全名叫梁大偉,今年五十歲。母親六年前因病去世,如今他與父親梁二相依為命。他三十歲時,結(jié)婚不久便因參與一宗特大盜竊案被判了五年徒刑,妻子于是與他離婚遠走他鄉(xiāng)。刑滿釋放后雖然再不敢犯案,因為他身材瘦小,又其貌不揚,更兼坑蒙拐騙不走正道,知情者唯恐避之不及,因此雖經(jīng)媒人婆多次攛綴,仍然白費心機。所以一直單身。
他父親梁二今年75歲,在鎮(zhèn)上可算得上是個有名堂的人物,坊間傳聞他排鎮(zhèn)上“十大怪杰”之首。
梁二從來沒有固定職業(yè),年輕時打打泥水工的下手,鎮(zhèn)上有什么喪事當當吹鼓手,平時沒活干的時候常常到販牛市場看那些相牛師相牛,看多了居然偷學得幾招。后來每逢牛墟便到牛市場充當相牛師混飯吃。
他娶了個奇丑無比的妻子后只生一子,便是梁大偉。他夫妻倆可算得上是歡喜冤家,每天一到鐘點不是打便是罵,沒有一天安寧。
不過做起勾當?shù)臅r候又能雙劍合璧,成為最佳拍當。
那些牛販子大多數(shù)都是來自附近的農(nóng)村人。那年代打光棍不是稀奇事。梁二便利用相牛師的身份很留意或打聽那些牛販子誰想討老婆的,便很熱心充當紅娘。那些光棍漢(尤其是賣了??诖辛隋X的人)就會跟隨他到酒樓相親。他便讓對方點了菜,上了酒,說邊飲邊等。到一定時候,他老婆梁二嫂便含羞答答的前來。人家不知這女人是他的老婆,梁二便例行作了介紹。梁二嫂平時家里肉食少,看到桌上的菜肴便兩眼放光,反正有人買單,不吃白不吃,哪里還顧得斯文?吃罷了用手抹一下嘴便先行告退。梁二便讓對方回去考慮一下,如果合眼緣的話隨時通知他。對方往往是一看見相親對象的那副尊容,已經(jīng)皺了眉頭,再看那副吃相更是倒了胃口,寧愿打一輩子光棍。他夫妻就是以這種方式騙飲騙食。
還有一招更絕。那時候家家戶戶燒的木柴都是到市集買或是上山打。梁二夫婦懶慣了不買也不打。平時人們總是將未干的木柴劈開后放到馬路上曬。梁二夫婦便會趁著人少的時候假裝打架——丈夫在前面跑,老婆在后面咬牙切齒地追,邊追邊罵。然后順手執(zhí)起馬路上的木柴,狠命地朝丈夫身上扔,那樣子仿佛砸死親夫方解恨。梁二卻如武林高手躲閃騰挪間伸出右手敏捷地將木柴接住,然后放到左手的臂彎里。如此這般,街頭打到街尾梁二的左臂彎里早已懷抱了一大捆木柴。夫妻倆直打進屋里然后關(guān)上門,配合默契地把那些戰(zhàn)利品放到堆柴的閣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