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窯洞,永遠(yuǎn)的回憶(散文)
聽姐姐說,前幾天一場大雨把老家窯洞都沖塌了。塌得不成樣子,姐姐說時很傷感,我聽后也跟著傷感了幾天,記憶中那幾孔窯洞是父親16歲立農(nóng)事后,經(jīng)過三年的艱苦勞作,用辛勤的汗水一木锨一木锨修成的,那幾孔靠山挖掘的窯洞,承載了父親很多的愿望和美好的憧憬,是我們弟兄們小時候的家,有著我很多童年的美好回憶。
坐北朝南的窯洞古樸、幽靜、親切,留給我的印象是煙熏的四壁。灶膛里通紅的火焰,勾勒出為一家吃喝忙前忙后的母親的身影,映照著在煤油燈下納千層?的大嫂的容貌。窯洞上面的窗格,早晚一束束陽光灑進(jìn),斜斜地射在打掃得干干凈凈的地面上,我看見光束里無數(shù)塵埃飛舞。我躺在床上,細(xì)數(shù)著無數(shù)的光束和數(shù)不盡的塵埃。在這溫暖而安定的巢里,耗費著我整個童年的光陰。
窯洞建于公元1938年,那時的國家軍閥混戰(zhàn),日寇入侵,經(jīng)濟(jì)百廢待興,百姓民不聊生。但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年輕氣盛的父親愣是憑著自己的一腔熱血,早起晚歸,憑一種信念在村里挖出了當(dāng)時還為數(shù)不多的獨立院落。這也是父親一生最驕傲的事,以后給我們每次聊起,父親臉上都洋溢著一種特別的自豪感。其實,不僅僅是他,現(xiàn)在已七十多歲的大哥說起父親和窯洞的成型時都特自豪。
在童年的世界里,窯洞,僅僅是狹義上的家。至于更深層次的東西,兒時還不能完全理解,更談不上好好珍惜。日月輪回,世事滄桑,窯洞始終矗立在那里,像一位老者一樣陪伴著我們。它見證過歲月的日新月異和社會進(jìn)步,見證過太多的喜怒哀樂和悲歡離合,甚至是生離死別。我忘不了和侄子們在院子瘋狂打鬧的場景;忘不了老爹或嫂子每次趕集回來給我們買的水果糖和甜麻花;忘不了和三哥在窯洞縫里掏鳥蛋的開心;忘不了窯院前的兩棵葡萄樹;更忘不了和小伙伴們門前老鷹捉小雞時留下的那對對小鞋印……
窯洞,以孱弱的身體,支撐起一個溫馨的名字,這個名字就叫家。窯洞用瘦弱的肩膀,承載著一家人艱難的日子。對窯洞的回憶,就像是體味一種盛開的風(fēng)景,樸素的日子里,窯洞迎來了能干的母親,后來又迎進(jìn)了美麗的大嫂和吃苦的三嫂。我知道,窯洞里有我摯愛的爺爺、父母和哥嫂姐弟。在外漂泊的日子久了,我一直幻想著,在往后老了的日子里,一定要落葉歸根,回到我的窯洞里去安度晚年。誰知,窯洞塌了,塌的我都不認(rèn)識了。大哥曾多次對我說起過這幾孔窯洞成型的傳說和故事。往后,恐怕只能在夢中出現(xiàn)了……
此時,我依稀看見了童年的我,背起書包,從窯洞里走出來,在母親慈祥的目光注視下,邁著堅定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外面的世界。又仿佛聽見了那肆無忌憚的打鬧聲、奔跑聲,周圍響起了我們一家人天倫之樂的歡笑聲,那些聲音由遠(yuǎn)而近,又由近而遠(yuǎn)……窯洞前,久病不愈的父親離我而去時,我雙手合十跪地祈福的哭喊聲又回蕩在耳畔。自父親走后,家便不再是童年的雜耍場而是我懂事的開始,想起父親,我潸然淚下。感嘆那些匆匆而過的時光,更懷念已故的親人們。
后來我作別窯洞,在母親千般不舍地?fù)]手中,帶著一蛇皮袋子的叮囑和憧憬離開了溫暖的窯洞,離開了生我養(yǎng)我的家鄉(xiāng),開始孤零零地在大城市打拼。在異鄉(xiāng)無助時,我經(jīng)常會想起小時候全家人守著一縷香噴噴的炊煙在煤油燈下過活的幸福時光。每次想起心里都有一絲溫暖的感覺。記得上小學(xué)四年級時的春天,窯洞前的老槐樹花開得正艷,香氣溢滿整個院落,甜絲絲,香噴噴。清風(fēng)徐來,槐花搖擺著繁枝,仿佛和上學(xué)放學(xué)的我們打著招呼。面對觸手可得的槐花,讓人忍不住摘下一串,捧在手心,掐去蒂把,含在嘴里輕輕吸吮,一股槐花特有的甜汁潤在喉中,那種悠然愜意,不免有一種回味無窮的愉悅感。在一個星期天,我實在禁不住槐花的誘惑就爬上樹,采下了一簇一簇的槐花,讓母親給我們做槐花糕吃,母親把槐花洗干凈,放在陽光下晾曬后用調(diào)料攪拌均勻又放上少許面粉,不一會垂涎欲滴的槐花糕就出鍋了,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著又香又甜的槐花糕,享受著大自然的饋贈和清貧中的幸?!?br />
有母親在老家,不管我在哪里打工,每年都要回家一趟。母親和窯洞的炊煙,像磁鐵一樣吸引著我。每次回家隨著村莊和炊煙越來越近,我的心情就越來越好。踏進(jìn)家門后,母親就會急匆匆地生火,為我做飯。我心疼母親,一再表示自己暈車不太想吃,隨便做點什么都行。母親知道我最愛吃一鍋子雀舌頭面,不一會兒,一縷暖融融的炊煙就從窯洞上空升起。久違的酸湯雀舌頭面就到了我面前,幾碗酸湯面被我一掃而光后,暈車的痛苦瞬間被愛滋潤得蕩然無存。
后來,母親在一場大雪紛飛的冬天也走了,去了比遠(yuǎn)方還遠(yuǎn)的遠(yuǎn)方。從此,窯洞便不再是我的避風(fēng)港,家的概念似乎也越來越模糊了,腦海里卻時常想起小時候清貧日子里炊煙的溫馨和父親翻犁著季節(jié)輪回時的坎坷與憂傷。我知道這只是我心理上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像風(fēng),能感覺到,卻永遠(yuǎn)看不見,也抓不住。如今再次想起炊煙,想起窯洞,頓時渾身都有一種溫暖、踏實的感覺。這可能是因為我離窯洞、離家、離母親太久的緣故吧。我對窯洞的情感依然如故,仍然萬分牽掛,窯洞沒了,炊煙少了,漂泊無依的我卻更想念故鄉(xiāng),想念親人。
如今,窯洞和槐花的香氣總會情不自禁地從腦海中飄來,伴隨著的還有母親講老鼠娶媳婦的故事。童年的回憶,蘸滿歲月的墨,在我的額頭上蓋了一方清晰的印章,時不時地讓我回味。時刻提醒我,別忘了窯洞,別忘了故鄉(xiāng)。
行筆到此,突然想起史鐵生在《我的地壇》里的一段話:“要是有些事我沒說,地壇,你別以為是我忘了,我什么也沒忘;但是有些事只適合收藏,不能說,不能想,卻又不能忘……”也許先生的話大概能將我的感情一言以蔽之了。
今年清明我又回了一次家,窯洞還在,只是因為無人居住,久不接人氣,漸頹荒蕪。已到中年的我,還是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它,卻再也尋不見它當(dāng)初的模樣。我站在窯洞前大聲呼喊,回應(yīng)我的只有窯洞的沉默和大山遠(yuǎn)處傳來的回聲。
多少次我在夢中又踏上回家的路,卻怎么也叩不開窯洞的門;多少次我又看見母親在窯洞門口微笑著朝我揮手,我想跑過去再抱抱她,卻怎么都邁不開雙腿。我多想再像小時候那樣在母親身邊聽她講“麻野雀,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的故事;我多想讓母親再一次為我縫補破了的衣裳;我還想重回到十五歲以前,再看看母親那慈祥的臉龐;我多想再輕輕叩開窯洞的大門,喊一聲:“媽,我回來了”。
如今,雖在城市的夾縫中求得生存,在林立的高樓大廈下還是能想起我的窯洞我曾經(jīng)的家。我想我以后能做的,是游蕩在尋夢的大城市,在腳手架上的每個晨昏,循著故鄉(xiāng)的聲音,懷揣窯洞的興衰史,用歲月如歌的旋律撫慰塵勞,慰藉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