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傾訴(小小說)
N患抑郁癥?!靶栳尫判那楹蛢A訴?!贬t(yī)生一再地對他這么說。一天,他趴在自己洞穴一樣住處的地板上,用墨水筆在地球儀上畫圈圈。圈了幾個國內(nèi)城市,幾秒后又迅速擦掉,雖然出游成本比國外低,但還是覺得高。這種流淌著郁悶毒汁的生活真是難受——關閉了出游這條路徑后,N更加焦慮了。他一口咬碎筆帽,突然撞起了墻,他想撞出一只大洞,從里面拖出一個人來聽他訴說苦惱,可僅僅撞了一下,就改變注意了,因為他聽到了一陣狗叫聲,樓下垃圾桶跟圍聚著一群打滾撒野的狗,它們的快樂像黑夜里圍成一圈的手電筒,突然照醒了他?!巴瑢W聚會,AA制,對,就這么干!”一想到這個經(jīng)濟實惠的注意,N高興得快要笑起來了。
經(jīng)過幾天的聯(lián)絡、登記、安排,N在老家的A市某酒店里訂了一個大包間。出發(fā)前一晚,他手機的某個群里出現(xiàn)了一則新聞,他居住的B市出現(xiàn)疫情,第二天他居住的這個老小區(qū)就被封控了,其健康碼變成了黃碼。收拾好的行禮箱打開又關上,關上又打開(箱底下壓著他的妻子),N覺得自己的心里像有一條扭痛的長江,在無聲地哭泣與抵抗。他坐在家中,忍無可忍受地撕了一本又一本的哲學書。“病魔強迫我到群眾中去,疫魔又逼迫我到孤獨中來,上帝啊,到群眾中是死,到孤獨中也是死,我的人生還有什么希望呢?”小區(qū)大喇叭里在循環(huán)宣傳,抗擊疫情的最新情況和防控知識,身在此時極其殘酷的真實處境中,N的頭腦里生出許多惡毒的思想。他沖動地跑到樓下,打算抱起傳達室前的電線竿,把無情的喇叭砸碎。走到小區(qū)靠近后門某處的一座護欄跟,他洞穴一樣的眼睛瞬間變得雪亮——不知什么時候,這兒的護欄被人折斷了一根,他身材瘦弱,剛好擠得出去,N捉住時機,迅速潛回住處拿了手機鑰匙,打了順風車,逃回A市。
在這場小學同學聚會中,N像一只在洞穴里憋了太久的大甲蟲,終于可以爬出來伸伸腿腳,吐出一口郁悶的毒氣了。酒席間,一個涂著紫色口紅的女同學走過來給他敬酒,這個年過四十的鰥夫?驚喜得嘴唇一直在顫抖,禮貌幾句后,他忍不住地想告訴她自己的苦惱,還有他善良的妻子是怎么死的。就在這時,酒店門口闖進來一趟穿著防疫服的人,將N押走了。在定點醫(yī)院隔離兩周后,N被行拘。
在拘留所接受教育時,他對著法律道德的教育書籍,眼神呆滯。教導員教育并警告他。想不到N立即捉住他的一只手,向他解釋說如果不是自己美麗善良的妻子死掉,他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樣子,他想告訴他自己的妻子是多么的迷人可愛……教導員再次給了他嚴重的警告。這次他非但沒有請求原諒,反而抱住對方的腿,只顧滔滔說起自己的苦惱來,教導員忍無可忍,在墻角里大發(fā)惡意地摑了他幾個耳光。他有一肚子的苦處想傾訴,但他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人想聽他說話,連身邊的拘友對他也故意的不理睬。
被各路關系囚禁了的N突然很想跑到大街上,當眾哭一場,可他的雙腿已經(jīng)被疫情“截肢”——出不去了。一個黃昏,他撲在拘留所的防盜門后終于忍不住地大哭起來,然后走進院子,對著天空久久癡望,這時,一個從來沒有過的奇異幻景出現(xiàn)了,他看到自己變成了一只長著翅膀的空狗,在拘留所的上空飛翔,四周還圍著一群其它空狗,它們仿佛扮演了一個上帝的角色,在體恤地傾聽著N的苦難。晚上,在拘留所黑漆漆的衛(wèi)生間里,N已經(jīng)不感到很難受了,在一種近乎寧靜和平和的狀態(tài)下,將脖頸伸進了號衣撕成的套索里……
抑郁碰上新寇,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外在之痛,通過N的苦難,我還想揭示出人存活于世的進一步煉獄深痛:在《舊約全書》那個遠古的年代,人與人之間靈魂就不相通了。人有了苦處,是無處傾訴的,因為人生而自私,本能上不愿承擔過多苦惱。所以沒人愿意對別人的苦惱感興趣。由此,人類幻想中的,類似于空狗群這樣的上帝角色也就有了必須存在的根據(jù)之一??梢哉f,N是在上帝的懷抱中,靜靜地將脖頸伸向套索的。
感謝作者對于文章結尾的闡釋,學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