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騎著駿馬,寫山河(散文) ——寫在《鐵路建設報》創(chuàng)刊七十周年
七十年前的八月一日,《鐵路建設報》開啟了輝煌壯麗的“長征”之旅。她披荊斬棘,從西北鐵路干線、從邊陲新疆、從西南成昆……一路走來,歷經(jīng)新中國建設“炮火硝煙”的重重洗禮,是中鐵一局人建設祖國、擔當開路先鋒的初心報、號角報。
我是從涼山州大橋水庫的建設工地走向與《鐵路建設報》結識之路的。那年,我們前腳把導流洞貫通,后腳就接手了一千多米長的引水洞工程,那是我們從中鐵之外的兄弟單位接手由于種種原因干不了而撂下的工程。我們當時的第一要務就是集中精力處理隧洞里遺留下的大段面坍塌工程。在攻堅戰(zhàn)坍塌現(xiàn)場,公司黨支部書記找到我,要我脫產(chǎn)學習安全生產(chǎn)知識,去上級參加“安全知識大賽”。
在導流洞六百來米的隧洞施工中,我們前后就有七位工友拋家棄子,將自己年輕、寶貴的生命永遠地留在了水庫的建設工地上,因之,我們格外重視安全生產(chǎn)。
那時,企業(yè)改制已如在弦之箭。我們的工程隊已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公司”或“二公司”等等,并以此類推。我將要去參加“大賽”的地方在千里之外的安康,那里是我們“五處安康分處”的機關所在地。我脫產(chǎn)學習了半個來月的安全知識。說是脫產(chǎn)學習,其實就是從支書那里拿來兩本由鐵路工程總公司編纂的“安全知識手冊”,開宗明義的文字就是“人民鐵路為人民”。雖然當時我們從事的是公路或水路工程,但無論工程怎樣變,我們都是在建設偉大祖國富強復興的鋼鐵大道,我們的信仰還是“人民鐵路為人民”。
學習主要是脫產(chǎn)自學,就是關在宿舍里足不出戶專門背書,將“人民鐵路為人民”以及那些規(guī)章、制度一條條地背下來。滾瓜爛熟之后還要做到活學活用,機智應對,爭取在賽場上拿下好成績。
自從西延鐵路工地搬遷到安康水電站鐵路專線工地,安康就是我們的家。此行從涼山回到安康,雖然父母退休已經(jīng)回到老家定居,但安康還是我心里的故鄉(xiāng),沐浴著漢水之濱吹來輕柔熟悉,風琴樂般的夏末晚風,我腦海里竟然就有了一篇以工地安全為題材的短小說構意。但想歸想,畢竟我還從沒有投稿成功的先例,因此也就沒動筆。
在安康電站前線公司工地的“安全知識大賽”賽場上,我代表涼山公司獲得了優(yōu)秀獎。“大賽”的獎品是一本用毛筆小楷書寫扉頁的筆記本。筆記本上赫然加蓋著分處黨、政、工、團血紅鮮艷的印章。認真仔細地端詳著我的“獲獎證書”,紅色的光芒映在我的眼目間,令我格外勵志,我那顆青春的心,像一只鷹,又已飛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工地,在涼山的萬里高空翱翔。
安全知識比賽剛完,分處領導就通知我,《鐵路建設報》要在我們五處機關地寶雞辦通訊員培訓班,決定讓我去參加培訓。當時,極力推薦我的是我們五處宣傳部的一位唐姓大姐。她曾經(jīng)是安康電站專用鐵路家屬臨時工的頭頭,當時她還是剛入路的女工。我是中學生,常會利用假期和家屬阿姨們一起從事新線鐵路建設。唐大姐主要帶領我們鋪設道砟。其實道砟早已鋪好,我們主要是推著裝滿道砟的軌道小平車,沿線添道砟、并用鎬頭錘實道砟。那活對當時的我來說真還艱苦。道砟鋪在鐵軌、枕木下,看上去稀松平常,但道砟是堅硬的,有棱有角,每一塊道砟棱角和棱角相互砥礪,型同榫卯,整體宛如銅墻鐵壁,一鎬錘下去,火星飛迸,可鎬頭就是鉆不進去,錘不實。錘不了幾下,我就會滿臉通紅,弄得到處都在流汗,渾身像散了架似的,心里暗暗喊爹喊媽叫苦不迭。
或許,就是當年那粒滿臉通紅通紅的少年道砟給唐大姐留下了印象,在安康,她才極力按下了少年道砟轉換成年道砟新生命旅程的文字鍵。
那是1995年的事。培訓為期一周,學習完結要交作業(yè),我趴在桌上,半個來小時就把在安康構想的小說寫了出來。告別三秦大地,乘著綠皮火車“哐當哐當哐當”輕盈又親切的歌聲回到?jīng)錾?,我在當?1月13號報紙的《新路》副刊上,驚喜地發(fā)現(xiàn)了我的那篇“老莫的嚴厲”的培訓作業(yè)。記得編輯老師除標題外,從頭到尾,幾乎一個標點都沒改動,照單全收了。
從那以后,我就經(jīng)常用“陳海波”的本名寫稿投給《鐵路建設報》。我一直都在工班當工人,無法全面把握整體形勢,因此大都寫的是一些副刊稿。無論白班夜班,只要下班后有空,我都會爬在木箱子上構思我的“作品”。木箱子是我們那時床頭的標配,是我們唯一的筑路私家“資產(chǎn)”,它外表憨厚笨拙,可骨子里卻裝滿了精致、柔軟、純凈以及那些對未來的憧憬。我將理想放逐在笨拙的木箱子上,將我們的“戰(zhàn)地”生活,將我們攻堅克難戰(zhàn)坍塌戰(zhàn)滲水——“虎口”奪產(chǎn)、“龍?zhí)丁眾Z產(chǎn)的拼搏風貌一一用文字寫成稿件,投往遠方的報社。
每到大橋鎮(zhèn)上去交寄郵件,運氣好的話,正好會有一大郵包的《鐵路建設報》被我取回。那時我們“出于幽谷,遷于喬木”,駐地已從山谷中的大橋場鎮(zhèn)搬遷到了半山腰。那是一排排沿山次第排列的水泥磚塊砌成、兄弟單位留下的青瓦平房。天上的陽光和月光日夜注視著它,大涼山的山風日夜簇擁著它,遠遠看上去,它就像是一片枝葉扶疏、懷抱蓓蕾隨時準備綻放的索瑪花?!八鳜敗睘橐驼Z,漢語就是“杜鵑”、又叫“映山紅”。索瑪花品種多樣,色彩繽紛,是彝族同胞文化形態(tài)象征之花,有迎客、吉祥、喜悅等美好寓意。在彝區(qū),“索瑪花開幸福來”是一句民間諺語。
抱著郵包,顧不上山高路遠,一路我都在輕嗅著新鮮報紙的清香味道。我很清楚,我懷抱著的哪里是什么郵包,分明就是一朵正在盛開的戰(zhàn)地鮮花。真想打開來,仔細地欣賞和觸摸她的每一片綠葉、每一枚花瓣。
那時候寫稿是用紙寫,紙寫稿總會反復地修改。很多時候,我都會在通往郵局的道上取出稿件,坐在山坡,陽光下再次仔細地閱讀,希望沒有紕漏。那時,山梁間鮮血一樣的索瑪花一簇又一簇地正在盛開,身后的山腰,駐地的高音喇叭或許正在播放紅色經(jīng)典歌曲“十送紅軍”:
一送(里格)紅軍(介支個)下了山……
山谷中的大橋鎮(zhèn)在側耳傾聽山腰上的歌聲。那里曾經(jīng)是紅軍長征時的露營地。劉伯承元帥就是從大橋場鎮(zhèn)駐地,翻過直線兩三公里左右的那座山,在山那面的海子邊與彝族頭人小葉丹共同完成了著名的歷史事件“彝海結盟”。現(xiàn)在的海子邊上,高聳著黨中央總書記題寫的”彝海結盟紀念碑”。
很多時候,大涼山上的陽光都是溫和的。金色的光華輕盈地拂過蒼翠起伏的連綿高山、拂過泉水溪流、拂過原始森林,在不遠處潔白的雪峰再次打開,質(zhì)感強烈,仿佛伸手就可觸摸到,像一朵盛開來的、晶瑩剔透的雪蓮花。雪蓮花清涼的芳香如一匹白色的駿馬,順著山谷中和煦、飽滿的春風從雪山頂上朝我奔赴而來。彌漫的芳香照在我的稿紙上,將我團團圍住,仿佛一定要幫我仔細、逐一地審閱稿件,弄得我不得不將稿紙舉過頭頂,干脆就讓陽光看個夠,也讓雪蓮花的花香浸透我那同樣潔凈的紙張。
我知道,總會有聲音在左近巡視著我:記住了心中的索瑪花嗎?
在涼山,索瑪花是美麗的花,千萬年來,它們都在大涼山六級以上的山風中拼搏、奮斗、堅守,因之,方才有高山玫瑰的美譽,方才會綻放出那鮮艷多姿的花朵。我同樣清楚,我那些在水庫建設中死難的工友們,他們的鮮血和生命早已經(jīng)幻化成了涼山上的索瑪花,他們就在大涼山的萬山叢中,就在紅色索瑪花的陣列里,他們就是開在我心中的索瑪花,那如鮮血一樣燦爛厚重的花瓣,就是他們在陽光下敞開的赤誠靈魂,他們站在涼山高處,也在一字一句地,閱讀著我寫給遠方的每一段文字。
十送(里格)紅軍(介子格)望月亭
……
當我從山坡站立起來的時候,駐地上空的紅軍歌謠還在漫山遍野回蕩。眺望著雪山頂上那朵嬌艷的花,真想像一只大涼山上的雄鷹,張開翅膀,將我們筑路工人奮斗的文字,將眼前這錦繡如畫的江山詞語,統(tǒng)統(tǒng)都帶上萬里高空,帶到遠方的《鐵路建設報》去;因為那些文字和詞語,是我們筑路兒女給母親寄回的一片赤子真情。
當我將稿件投進郵箱轉身的瞬間,耳畔同時也響起了再次沖鋒的嘹亮號角,那是我的駐地、工友、進度表、隧洞爆破的滾滾硝煙和奮斗路上的風雨在召喚我,在呼喚我,我將一如既往地投進那如火如荼、用熱血激情書寫美麗山河的陣地和“戰(zhàn)場”。
后來,水庫建成,老大橋鎮(zhèn)被我們寫成了一片澤國,寫成了一方文旅勝景。
后來,我因較嚴重的疾病,不得不離開了心愛的筑路隊伍、離開了那些曾經(jīng)“袍澤”情深、砥礪相依的道砟工友們。
無論生命的河流將走向何方,我都感恩與《鐵路建設報》的遇見。感恩一路的陪伴激勵,令我騎著建設的駿馬、書寫錦繡山川的文字篤定堅實;感恩遇見,讓我曾經(jīng)的青春宛如大涼山上翩躚的索瑪花,絢麗而又多彩。
感恩《鐵路建設報》,永遠激勵著我初心如故,本色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