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親人歸來(散文) ——夢里繁花之九
親情是人生旅途中最明亮的那一束陽光!歲月催人老,不老是親情。無論我們身在何處何地,親人永遠是我們最堅實的精神支柱,最理想的感情寄托!父母是天作緣分,兄弟姊妹如十指連心。
親人中除父母外我最親近的便是大哥。大哥叫袁成萬,是我們這個博愛大家庭的脊梁;是人稱任勞任怨的“好干部”,聲名遠播的“大孝子”。大哥小學文化,很小便在中藥鋪學藝抓(配)藥。解放初期,他已算得上是有文化的人,參加民兵表現(xiàn)不俗,土改工作隊便要了他去當通訊員,爾后一步一步,升任鄉(xiāng)武裝部長,鄉(xiāng)長,副區(qū)長,區(qū)委副書記等職。1959年,有機會遴選去四川省黨校進修,臨去報到,半途卻因病而失去了大好的學習機會。
解放初期干部都崇拜領(lǐng)袖,效法上級,處處亦步亦趨,走路、手勢,一顰一笑,時常會有意無意地模仿上級領(lǐng)導(其實就是毛澤東姿態(tài)的翻版),外衣披著不穿,雙手老是叉腰,手指間夾著香煙。帶什么“長”或有點級別的干別,一定留著“毛式大包頭”。大哥與他們的唯一區(qū)別只在發(fā)型,他一直保持著“28開”。大哥身高近一米八,平時總把微笑掛在臉上,說話語氣和緩,給人以和藹可親的印象,但辦起事來卻一板正經(jīng)氣概凜然不怒自威。大哥唯上、唯命,參加會議聚精會神,筆記密密麻麻,會后還要重新整理,字兒端莊秀氣,一順兒斜著排列,整整齊齊絲毫不亂。傳達指示一板一眼,一句不漏,執(zhí)行政策堅決徹底,一絲不茍。他主管農(nóng)業(yè)、貿(mào)易等,春種秋收,常到鄉(xiāng)下、到田間去指導、去檢查。秋季征收公糧、統(tǒng)購,他和同事們常常會夜以繼日通宵達旦地守候在電話機旁,統(tǒng)計,匯報,督辦,表彰,不亦樂乎。每每想起大哥,我都會不自覺地聯(lián)想到一句臺詞:“你是我黨具有高度自覺性的黨員。”
于私,他崇尚孝道,遠近有口皆碑。他總是悉心孝敬父母,和睦全家,對弟妹們的關(guān)心無微不至,幺弟袁成祥病痛不少,他尋醫(yī)問藥,操心不盡。全家人都十二分地信賴他,敬重他,視他為做人的楷模。
大哥在外地工作,因為忙很少回家,每次回家,便會成為一家人莫大的喜事。記得剛剛解放不久,區(qū)、鄉(xiāng)領(lǐng)導干部大都配槍、配馬,所以每每見到鄉(xiāng)公所前、學校的壩子邊栓了高頭大馬,我就會準確地斷定那定是大哥和一些什么領(lǐng)導到來了。當時膠鞋、靴子是稀罕物兒,一般的人都沒有機會和能力購買。在通往家里的小路上我一旦觀察到有了特別的鞋印,心里便會一陣竊喜,那定是大哥回家來了無疑。他時常會在很晚才趕回家來,可無論多晚,媽媽都會立馬去燒一鍋開水,給他泡上茶——她知道大哥愛喝水的習慣——然后就了油燈,大哥會陪同爸、媽擺上一、兩小時“龍門陣”,然后才去休息。每每回家,他總要買上一些糖果、點心、皮蛋之類,爸、媽珍藏之前會先分發(fā)一點給幾個小弟妹嘗嘗——這在當時已是非常奢侈的享受!僅此一點,就足以讓我們企盼著那田埂小路上出現(xiàn)特別的鞋印。久而久之,我養(yǎng)成了在家鄉(xiāng)小路上辨識鞋印的習慣和本領(lǐng)。循著那足跡前行,大哥走過的路,是我永遠的追尋。
大哥很關(guān)心我的學業(yè)情況,每次話不多,只幾個字:“第幾名?”“這回幾名?”如果名次好,我就會響亮回答:“第一名!”有一學期,我只得了第四,大哥一詢問,我便有點囁囁嚅嚅。大哥看透了我的心思,說:“沒事兒,還有下期!”是啊,僅僅是為了能理直氣壯地向大哥回話,我也得爭取名列前茅??!
大哥回家來最常做的事還有為村里、隊上帶回小麥、棉花、水稻等各種農(nóng)作物的優(yōu)良種籽,然后找來大小干部,一一介紹種籽優(yōu)勢,告訴他們?nèi)绾畏N植。就是除夕回家,他也會帶上廣柑、紅桔之類的果樹苗,大年初一就屋前屋后地去栽種……
堂叔袁應璧亦即叔祖袁厚昌的大公子,對我而言,他也是一個神秘的存在,多少年中只聽說過他的一些傳說,但知其人而未見其形,后來終于知道他的一次回家探親。據(jù)說解放前他在外地求學時,由家里包辦強制他回家結(jié)了婚,婚后他離家出走成了地下共產(chǎn)黨員,后來在西南軍政大學畢業(yè)入伍,解放后先后在重慶警備區(qū)和成都軍區(qū)任職。土改前他寫信勸告父親賣地或者送地,而父親卻斥責他:“敗家子一個!”父子由此生出嫌隙。也許因為包辦婚姻不好面對,也許因為家里被劃成地主而需要劃清界線,也許是那時候交通實在太不方便,總之他一直不曾回過老家,即使父親辭世也不見他歸來奔喪。1956年,璧叔居然突然回了老家一次。他獨自一人歸來探親,據(jù)說是有小車送他到了南充市或蓬安縣,然后憑著兩腿徒步跋涉回家來的。我在他家院壩見過他一面,就幾分鐘吧,印象卻很深刻。他身材魁梧高大,顯得很壯實,一身軍裝,在帽徽肩章領(lǐng)章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威武帥氣。見了我等小孩,他會一一問過名字、親切招呼,然后每人給一把水果糖。那時候知識缺乏,不知道他的軍階、職務(wù),但眼前解放軍形象的具化,已給我極大的心理震撼!居然讓我忽發(fā)奇想,以后要去參軍做個威風凜凜的軍官。這個夢一直做了好多年,直到念初三時,是該死的近視粉碎了我這個“偉大理想。”
大姐芝蘭出嫁回門在我心中留下了濃重的一幕。她是1956年出嫁的,回門的事我記得好清楚。按習俗,回門又稱“歸寧”,是女子出嫁后首次回娘家探親。新婚夫婦在新婚的第三天要回門探望,對于新娘來說,則是初為人婦后首次回到自己的娘家。大姐是和大姐夫龔心廣一起回來的,第二天姐夫說農(nóng)忙事多要馬上回去忙活路,可是大姐不愿意一起走。母親便做說服工作,說什么:“他是你男人呀,女人一輩子是要跟著男人過的!以后,叫你回來,你都不想回來……”又告誡大姐夫:“你要多擔待些,溫柔細致地對她,多關(guān)心一點……”我一直蹲在他們旁邊,心里想,她不愿回去就不回去好了,本來就是我們家的人,她這一走我們就難見到她了,這樣想著心里還有點不是滋味。結(jié)果是,達成一致,姐夫先行,大姐耍兩三天后再回去。
大姐出嫁完全是遵從老規(guī)矩辦的。出家的前三天要開始哭嫁,時間通常在早晨、晚間,每天五更開始,晚上三更才結(jié)束。內(nèi)容有些是過去的現(xiàn)成段子,就好像流行歌曲一樣。比如:
梅花春意鬧,枝頭喜鵲叫,
媽媽輕輕抱,呢喃耳邊繞,
養(yǎng)女十八載,恩情比天高,
今日嫁到婆家去,爹媽空操勞,
思念如海潮,我為媽媽解寂寥,
捎封信來說冷暖,女兒回家盡孝道……
更多的哭訴,則是按照一定譜子、腔調(diào)格式,自由填詞,哭父母,哭兄弟姐妹,哭親友鄰里,歷數(shù)恩情和與他們相處的友愛,以及得到的關(guān)心、幫助。那份依依不舍,那份感恩之心,那份離別之情,那份殷殷囑咐,讓人聽了無不為之動容??薜娜藙拥氖钦媲?,聲淚俱下,聽的人深受感染,于是有的人前去勸慰安撫,有的人則跟著一起幫著哭訴,細數(shù)姑娘的善良美好、不忍分別的濃情蜜意,這叫做陪哭。那場面,有時真的讓人撕心裂肺!
大姐出嫁,家里為她準備了不少嫁妝,如大小傢具、床上用品、衣物等等。嫁妝被包裝成若干“抬”,誰家抬數(shù)越多,就證明家里越殷實,愛女愈深,婚禮就越風光體面,婚后新娘就越有地位。
結(jié)婚當天一大早,姐夫家就來了八抬大轎,大姐完成了各種禮節(jié)才姍姍入轎上路。我有幸當了一次“押轎娃”,滿懷興致地走在大轎前邊,操控著走停快慢的節(jié)奏。押轎娃有如一個監(jiān)督官,對轎子的行動、狀況作出判斷處理。那一天,一路上都由我說了算,想想就有點開心……
果然如母親所言,回門之后大姐逐步適應了新家,開始心安理得地忙起了自己的新生活,而少于回家探親,倒是我們常常盼望著親人能夠突然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