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穿過你的記憶我的手(小說)
凌晨12點鐘,在申城一條偏僻的路上,一間臨街不起眼的小鋪子還亮著燈。
這間鋪子里的陳列架上整齊地擺著一個個怪物手辦,各種怪物雖然形貌不同,但表情都相當(dāng)高冷。在鋪子的衛(wèi)生間外面打坐的一個年輕男人,也是差不多的表情。然而隔音良好的衛(wèi)生間里面,一個女孩正一邊哇哇大哭,一邊給一只狗兒洗澡。隨著滂沱的眼淚不斷從女孩眼里涌出,她臉上的疹子也逐漸消退。
衛(wèi)生間里這個奇特甚至有點怪異的女孩叫冰晨。
1
小時候,冰晨曾發(fā)過一次嚴(yán)重的高燒,燒至42度,在醫(yī)院四天都沒有退燒的跡象,直到奶奶從老家趕來看她。奶奶背著冰晨的父母,輕輕吻了一下高燒中迷糊的孫女,在她耳邊輕聲念叨了幾句話,那天晚上冰晨就開始退燒了。
冰晨在病好之前就很想問問奶奶當(dāng)時究竟對她說了什么,她雖然只有個模糊的印象,但她下意識地認(rèn)為奶奶說的話是她病好起來的關(guān)鍵。
遺憾的是,奶奶來看過她之后就因為家中有急事匆匆回了鄉(xiāng)下,之后沒幾天,奶奶就去世了。冰晨只好獨自躲在老家那片奶奶種的向日葵地里,望著一大朵一大朵沉甸甸垂了頭的向日葵,帶著那個再也解不開的謎題,流著眼淚回憶奶奶生前的點點滴滴。
除此之外,冰晨病好了之后,總感覺自己跟之前有點不一樣,但她也說不上來到底哪里不一樣,直到她最好的朋友榛榛的小狗被撞死。
榛榛很愛她的小狗妮妮,自小狗死后,她每天都看著妮妮的飯盆悶悶不樂,不思飲食,把家里人都急壞了。冰晨去看榛榛,她看著蒼白消瘦、無精打采的好朋友,忍不住把自己的小手放到榛榛的額頭上,在心里默念讓榛榛忘記失去小狗的痛苦。之后的事情著實把冰晨嚇了一跳,榛榛突然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開始開心地大吃大喝,并和她玩了很多游戲,自此再也沒提過小狗妮妮,仿佛妮妮從來就沒出現(xiàn)過!大人只當(dāng)是小孩的勁頭過了,只有冰晨默默看著自己的右手,發(fā)了很久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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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冰晨為了解開自己的疑惑,又偷偷在幾只小動物身上試驗過幾次:一次是孩子都被主人拿去淹死的一只母狗,一次是媽媽被主人賣掉的小牛,還有一次是失去伴侶的大鵝。冰晨用對榛榛同樣的方法,使母狗、小牛和大鵝像從沒嘗過失去親人的痛苦般,傻傻地開心了起來。
逐漸印證了自己的猜想后,冰晨小小的心里既激動又害怕,激動的是,她好像擁有了傳說中的特異功能;害怕的是,她擔(dān)心擁有特異功能后自己就成了一個怪人,再也沒辦法擁有朋友,還可能被抓去做研究!
所以小冰晨對自己的這個變化守口如瓶,只在一些合適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幫助一些動物朋友。
隨著冰晨的成長,她還發(fā)現(xiàn)如果她幫人或動物消除了一段痛苦的記憶,那段記憶會進(jìn)入她自己的腦中,而且還會讓她出一通疹子。如果不能及時紓解,她睡覺時會頂著一臉的疹子做噩夢,夢見那些消失的痛苦記憶。曾有那么一次,她從這樣的噩夢中驚醒,疙疙瘩瘩的臉上滿是悲傷錯亂的淚痕,嚇得她媽媽以為她生了什么怪病,帶她去醫(yī)院檢查未果,甚至請神婆來跳了大半晚上,還好沒讓她喝什么香灰水。
不過,這種情況下,等她哭夠了、眼淚流干了,疹子自然就會消退,精神也會恢復(fù)正常。
而隨著冰晨越長越大,她也不再為有這項能力而激動,只是成功地越來越孤僻——她總是怕有一天會有人發(fā)現(xiàn)她有超能力。
3
“篤篤,篤篤……”
幾聲敲門聲后,年輕男人沒什么溫度但是禮貌十足的聲音響起:“姑娘,你如果沒事了就請出來吧,在下想用一下廁所?!?br />
冰晨的心情已差不多平復(fù),不過對門外這位爺,還是一個頭兩個大。
時間回到3個小時前。
冰晨對觀察了好幾天的一只流浪狗動了惻隱之心。她通過別人的閑談了解到,這只性情溫和的狗本來是有主人的,它的原主人是位無親無故的老年清潔工,前幾天老人去世,狗兒才成了一只孤獨又悲傷的流浪狗。它這幾天都不怎么吃喝,一直在主人工作過的地方流連徘徊。
快晚上九點了,下雨的街上冷冷清清,那只狗在主人清理過的一個垃圾桶旁小聲地嗚咽著,路燈用慘淡的光憐憫地照著它,讓它顯得尤為凄涼。冰晨撐著一柄大黑傘,用狗糧慢慢地靠近狗兒。狗兒大概能分辨人的好壞,它勉強(qiáng)吃了幾口輕輕搖搖尾巴對冰晨表示感謝,但它眼中的憂傷卻絲毫沒有減少。
“過來點,乖狗狗,我馬上讓你忘記這些傷心事,重新做回快樂的狗狗?!北克南驴纯礇]什么人,在狗兒還不明所以的情況下,輕輕把右手放在它額頭上,只那么一兩分鐘,眼看著那只狗兒就像換了一副面貌,它的眼里滿是熱情的光芒,尾巴瘋狂地?fù)u動,好像冰晨才是它的主人一樣!
在暗處一直觀察著這一人一狗動靜的蘇小海,平靜的眼神里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也許終于找到師傅說的那種人了!
蘇小海見一人一狗匆匆離去,他也小心翼翼地快步跟上去,直跟到冰晨的鋪子,在她快要關(guān)門的時候,敏捷地擠身進(jìn)去。
“你,你,……你是誰?你要干什么?”冰晨害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在她身邊的狗兒旺仔(她新取的名字)感受到她的情緒,急沖到她前面沖那人吠叫。
“別害怕!我不會對你做什么,我想問你件事?!碧K小海用手勢示意冰晨讓狗停下來。
冰晨有狗兒壯膽,提著的心稍微寬了一點點,她摸索到旁邊拉卷閘門的鐵鉤子,連忙抓在手里:“旺仔別叫了!——你想問什么?”
狗兒真的聽話地不再狂吠,只“嗯—嗯—”地低鳴警告。
蘇小海看著這一人一狗的架勢,也沒啰嗦:“我剛才看到你好像對這只狗做了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冰晨一聽這人這么說,心想完了,到底兒還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不過打死也不能承認(rèn)超能力的事!
“你眼花了吧,我什么都沒做啊!沒其它事請你趕緊出去,我要關(guān)門了!”冰晨急著想把這個看起來像個流浪漢的人趕走,因為她已經(jīng)感覺到臉上開始在長疹子了,很快她的情緒也會面臨痛苦的折磨。
蘇小海卻沒那么容易被打發(fā),他悠悠地說道:“如果我沒猜錯,你用的是一種消除痛苦記憶的超能力?!?br />
“你,你,你……”冰晨還沒想出怎么應(yīng)對目前這種駭人的狀況,她的臉已經(jīng)痛癢難忍,她再也顧不得眼前這些,急忙轉(zhuǎn)身奔向洗手間,旺仔也機(jī)靈地跟了進(jìn)去,隨后洗手間的門被反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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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
蘇小海起身,在他又要敲門的時候,冰晨帶著洗得香噴噴的旺仔出來了。
“說吧,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只要你不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我能幫的我會盡量幫你!”冰晨現(xiàn)在很冷靜,她想著對方既然知道點什么的樣子,那一定是不能隨意打發(fā)得了的,還是先聽聽他怎么說。
這倒是讓蘇小海很意外,這姑娘剛剛還害怕地跟鵪鶉似的,突然間竟有了點氣勢了?!澳悴慌挛沂莵斫儇斀偕??我看上去也不是很像好人?!?br />
“你是不是好人現(xiàn)在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你現(xiàn)在一定有求于我?!北科ばθ獠恍Φ乜粗K小海說道。
蘇小海聽了竟有點佩服這個小女子:“好膽識!那我就開門見山吧。我……腦子里有一段很痛苦的記憶,這段記憶一直折磨著我,影響我修煉。幾年前,我?guī)煾父嬖V我有人能做到把這樣的記憶消除,還告訴我大概方位,讓我自己出來尋找。說實話我當(dāng)時不太相信,但是我想出來散散心也好,于是就四處游歷。沒想到真的有踏破鐵鞋無覓處的事?!?br />
這一番倒是把冰晨聽得一愣一愣的,這人身上有不少故事吧。
“你的那些痛苦是什么樣的?如果可以,你先詳細(xì)地跟我說一下。還有,不知道你是否清楚,消除一段痛苦的記憶,會把那段記憶中所有相關(guān)的人都抹殺,你自己要先想好?!?br />
蘇小海倒不知道還有這個隱情,他想了想才說:“那在消除這段記憶前,我想請你先陪我去一個地方,明天就動身?!?br />
冰晨剛想懟回去,這叫人幫忙的怎么還那么多事!但當(dāng)她看到蘇小海望向馬路對面那片黑黢黢的張牙舞爪的向日葵田,她便把那些話咽了回去。蘇小??聪虻暮诎道铮赡芫褪撬倪^去,那里的傷痛似乎濃重得像厚厚的陰云,將一米八幾的他籠罩其中,讓他看上去渺小又脆弱。
冰晨本來就是個心腸很軟的女孩,她答應(yīng)了蘇小海的請求。上樓休息前,她還找了一床毯子和爸爸放在這里的干凈衣物放到了沙發(fā)上。
蘇小海從衛(wèi)生間洗漱出來,看到冰晨為他準(zhǔn)備好的換洗衣物和鋪蓋,一種久違的溫暖從心底逐漸蔓延至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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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介紹一下,我叫蘇小海?!笔帐暗那迩逅奶K小海,終于在第二天向冰晨介紹了自己。
“我叫冰晨。”
二人這樣就算互相認(rèn)識了,接著他們按計劃出發(fā)前往蘇小海所說的地方。他說那是他的家鄉(xiāng),他已經(jīng)10多年不曾回去過了。
“你不怕我是人販子出去后把你拐賣了?”蘇小海不忘嚇唬冰晨,因為他覺得這女孩太輕信于人了。
冰晨看智障似的看著他:“你要拐昨天晚上才是最好的機(jī)會。今天我已經(jīng)帶你在每個天眼攝像頭之前堂而皇之地露了個面,而且我也趁你睡覺時,確認(rèn)過你并非易容,之后拍了你的面部清晰照片,還保留了你的毛發(fā)作為DNA調(diào)查的證物。再不行,我還可以放旺仔咬你,旺仔,上!”
那只昨天晚上才收留的狗兒,現(xiàn)在儼然已經(jīng)是個合格的狗腿子,冰晨讓它咬蘇小海,它真的齜牙咧嘴地逼近。
蘇小海好男不跟狗斗,停止了這個話題?!澳銥槭裁匆粋€人在那么偏僻的地方住著?”
“這個嘛,主要是我怕自己的這個能力被人發(fā)現(xiàn),然后會帶來很多麻煩。所以我自從上大學(xué)后,都是一個人租住?!?br />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冰晨看著街上相伴逛街的年輕女孩們,眼里有著若隱若現(xiàn)的情緒。
蘇小??吹搅耍f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順其自然。”
冰晨“???”了一句表示不理解,不過蘇小海沒有解釋。
蘇小海所說的故鄉(xiāng)很遠(yuǎn),他們需要坐飛機(jī),再轉(zhuǎn)兩趟汽車。
漫長的旅程中,蘇小海向冰晨講述了他的故事。
13年前,蘇小海10歲,在他生日那天,媽媽為他做了他最喜歡的糖醋排骨、紅燒雞肉,她還再三打電話讓在鎮(zhèn)上工作的小海爸爸買個蛋糕。雖然蘇小海聽到了電話里爸爸不耐煩的聲音,但最終他還是買回了一個小蛋糕。爸爸媽媽一起為蘇小海唱了生日歌,媽媽還流著眼淚祝福他茁壯成長。讓蘇小海沒想到的是,那個生日是他最后一個平常而幸福的日子,就在那天夜里,媽媽趁著夜深人靜時離家出走了。
媽媽離開后,爸爸總是喝酒,喝完就恨恨地說媽媽一定是在外面有了野男人,他們一起私奔了,如果讓他找到,非殺了那對狗男女!這時小海就會跟他爭辯,說一定是你把媽媽氣走的,你回家從不做家務(wù),即使媽媽生病、受傷,你都不幫媽媽!爸爸當(dāng)然火冒三丈,就會隨便抄起什么東西打蘇小?!瓦@樣終于有一天,蘇小海一氣之下,趁他爸爸睡著偷拿了些錢,也離家出走了!
10歲的孩子跟從關(guān)于媽媽消息的只言片語,一路漂泊到離家很遠(yuǎn)的地方,那里當(dāng)然會有很多危險等著他,毫不意外地,他淪為一個被人控制的小乞丐。但他卻并不在乎,相反他每天都很積極地完成“指標(biāo)”,因為他很希望在人群中能看到媽媽的臉。
年幼蘇小海的舉動偶然被一個游走四方的道士看在眼里,道士見他資質(zhì)聰穎,便設(shè)法把他帶了出來,讓他跟著學(xué)道法,并告訴他如果有緣,他就能再見到他的親人。
蘇小海早期跟著道士薛先生,走南闖北,不光學(xué)道,還見識了各地風(fēng)景和風(fēng)土人情,當(dāng)然,他也一直沒忘記在人海中尋找媽媽的身影。薛先生感念徒弟的一番執(zhí)著,幾次托人到蘇小海的家鄉(xiāng)打聽他的父母,但最終得到的消息卻是蘇小海的母親已經(jīng)亡故。開始,薛先生不忍心告訴蘇小海這個事實,直到他成年之后才說了實情。于是蘇小海又遭受了一次重大的打擊,直到現(xiàn)在這些痛苦還時時折磨著他,所以才有了他去找冰晨的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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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晨聽完蘇小海的故事,不禁為之惻然。天又下起雨,霧蒙蒙凄迷一片,沉沉地揪著旅人的心。
經(jīng)過一天的時間,蘇小海終于帶著冰晨回到了他記憶中的家鄉(xiāng)。這個小村已經(jīng)沒落到了一定程度,村里沒剩幾戶人家,隨處可見坍塌后被自然重新接管的老房殘跡。
也許是近鄉(xiāng)情怯,也許是還沒想好怎么面對自己的父親,蘇小海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帶著冰晨去看了他小時候經(jīng)常玩耍的幾個地方。
那棵他小時候很喜歡爬的樹,依然保留著那個小伙伴都喜歡爭搶的樹杈“寶座”,那時媽媽總來樹底下叫他回家吃飯。
那個長滿雜草的小土坡,是他和伙伴們經(jīng)常出溜著當(dāng)滑滑梯的地方,在那里,也有過被媽媽揪著耳朵提溜回家的時候。
還有那些田地里,曾經(jīng)也常有他陪伴媽媽一起做農(nóng)活兒,媽媽唱著小調(diào)的溫暖畫面。
……
記憶就像一場甜蜜的風(fēng)暴,席卷著蘇小海的每條神經(jīng),而風(fēng)暴過后,只剩下漫無邊際的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