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小區(qū)的狗(散文)
小區(qū)里的狗時間是由無數(shù)的一秒組成,但誰也無法預(yù)知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包括小區(qū)里的這條狗。
此刻是午間,正想伏案小憩,不想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還來不及開門就聽見鑰匙轉(zhuǎn)動鎖孔的聲音,與此同時,辦公室小姑娘的臉隨著半開的門擠了進來,緊接著便是一串牢騷不滿:“聯(lián)系了流浪狗基地的人,好不容易別人有時間過來了,黃狗叔叔也同意幫忙,但那個婆婆偏不讓把狗帶走,我回來找一下,看有沒有狗之前主人的電話,征求一下他意見。”
聽了這番話,我感覺此事簡直微不足道,單位老小區(qū)就在辦公樓后面,是我曾生活二十多年的地方,那里有很多我熟悉的人和物。于是說道:“走,去看看是哪個婆婆,看我是否熟悉?”
出得門來,小姑娘走在前面,步子邁得很急,瘦長的身影被陽光拉得更長了。進入小區(qū),路邊上停了一輛粘滿塵土的舊摩托,后座搭了塊結(jié)實的木板,上面穩(wěn)妥地放著一個藍色的鐵籠,和一個一米多長直徑約七十公分大小,粗繩編織而成的網(wǎng)兜,看著挺瘆人的。
站成一排茂密的香樟樹蔭下,四、五個老人正在悠閑地聊天,有認得的也有沒見過的,邊上杵著一個像從泥土里刨出來,約三十多歲的男子,手里拎著一幅厚而長的黑色橡膠手套,衣著整潔的黃狗站在旁邊。
小姑娘快速向四周掃了一眼后發(fā)出沉悶的聲音:“那個婆婆不在?!?br />
剛說完,就見一位老人手握一串鑰匙蹣跚的朝我們搖來,還未走近就傳來一陣刺耳的聲音:“想拿這狗去賣,想都不要想!”這聲音很難將眼前這位老人聯(lián)系起來。由于過分激動,老人布滿青筋的手背有些顫抖,尤如老樹的枯枝在輕輕搖晃。干癟而輕薄的嘴唇微微哆嗦,一眼便能看穿嘴唇包裹牙床的形狀,慍怒籠罩著整張黝黑而爬滿褶子的瘦臉,高高的顴骨更加突顯了,小而有神的雙眼充斥著敵意,稀疏的幾縷白發(fā)勉強在腦后交織而成的那個結(jié),似乎也在劍拔弩張。
原來是熟人!我按捺不住喜悅,快步上前招呼道:“郭孃,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小姑娘不是狗販,她是覺得這狗可憐,才好心找了流浪狗基地……”
“你看那堆專門捕狗的工具,不是狗販是什么,怕是想錢想瘋咯,打起這狗的主意來了!”老人迫不及待地打斷我,充滿敵意的眼神盯向一臉無辜的黃狗。
我十分尷尬地回道:“郭孃,事情不是您想的這樣……”
“喲!這不是小瓊嘛,大家鄰里鄰居幾十年,小時候你媽沒在家也沒少來家里吃飯吧,現(xiàn)在大了也不認郭孃了哈?!崩先烁叻重惖纳ひ舨蝗莘洲q地再次響起。
頓時,臉上的熾熱加速升溫,我開始懊惱自己卷入這場不相干的是非中來,突然,一位老人開了腔:“你老人家不要生氣咯,這把年紀氣壞了身子不值得的,雖然你每天喂它,自己身子又不好,你還能管它好久嘛?!?br />
我趕緊順勢厚著臉皮順桿爬:“郭孃,您相信我嘛,小姑娘跟我一個辦公室,家里也養(yǎng)狗,她常幫助這些流浪貓、狗擺脫困境,今天只是帶這狗去做檢查,我是了解她的,但凡我不清楚,我斷不會開這個口?!?br />
“是嘛是嘛,你就不要操這份心咯,自已身體要緊?!迸匀似咦彀松嗟馗胶停先瞬豢詺饬?,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眼睛定定地看向遠方。
大家都當老人默許了,正當黃狗準備把狗喚進他住的單元樓時,身后傳來一聲大吼:“我要是曉得你們把這狗拿去賣了、殺了,不要怪我這八十多歲的老太婆找你們拼命!”“啪”的一聲,老人將手中的鑰匙重重摔在石桌上,雙目怒視著黃狗。
空氣瞬間凝固,黃狗遲疑幾秒后,繼續(xù)梗著脖子埋頭聳肩朝單元門走去。“哐當”一聲,鐵門重重合上了,那個看似從泥土里刨出來的男子,黃狗領(lǐng)著狗,還有辦公室的小姑娘一同消失在那道緊閉的鐵門內(nèi),這時我才知道那個男子是流浪狗基地的工作人員。
約摸過了四十多分鐘,鐵門才緩緩打開,一臉滿意的工作人員和黃狗抬著鐵籠一前一后走了出來。狹窄的籠子里,驚魂未定的狗不停地打轉(zhuǎn),充滿血絲的雙眼通紅,溜圓的眼珠子感覺就要鼓出來,它發(fā)狂地咬住鐵籠,兩排鋒利的牙齒深深鉗住鐵柱死勁搖晃,使出渾身解數(shù)想掙脫這突如其來的桎梏。工作人員見狀趕緊俯身拍打籠子:“不許咬,你病得很重,必須去治病,治好了就回來”。
說不清為什么,片刻后,這狗無助的朝工作人員看了看,竟然慢慢松開牙緩緩地把頭低下了。
一直沉默的老人突然起身,帶上說不清楚的表情,朝著來時的方向慢慢挪去,扯遠的距離里透著的那份孤獨有說不出的凄涼。
這狗生活在小區(qū)里,大家都與它有著不解之緣,說起我與這狗的相識也有好些年,每日的相見已是家常便飯,走過它身旁總是習慣打個招呼,喜歡它胖墩的身軀、安祥的姿態(tài),尤其是它看人時的那份和善。每天它在小區(qū)里溜達,晴天它在球場頂著太陽打盹,雨天它趴在雨里看行人,偶爾望向天空的眼神也滿是憂郁。
無人知曉它的主人在哪,也無人知道這么些年它是怎樣生活,但它乳白色的皮囊卻始終干凈,全然沒有流浪狗的半點邋遢,不免想起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此刻再回想老人激動、憤怒的心情也就釋然了,畢竟她每天還管著這狗的一口吃食。
還有之前提到的黃狗,其實他真名叫黃多勇,是單位二年前安排打掃小區(qū)衛(wèi)生的工作人員,至今五十多了仍是單身,不知道大家為何給他取個這名,興許是樣子特別憨厚老實吧。
他話不多,木訥的表情和看人直愣愣的眼神,跟這狗狗如出一轍,自從他出現(xiàn),這狗便不離左右,尤如他的貼身侍衛(wèi)。當然黃狗也從不虧待它,總會在食堂拾一些諸如骨頭、殘羹之類的美食讓它解饞。
他工作時,這狗便會遠遠守望,只要黃狗靠近,它便會搖著尾巴圍繞其轉(zhuǎn)悠,黃狗在前頭慢悠悠的走,狗閑散地搖著尾巴跟在后頭,籃球場上“一人一狗”的溫馨畫面總會不定時的出現(xiàn)。
當然,小區(qū)里還有很多人,跟我們一樣對這狗都有著或深或淺的情感,這里就不再一一贅述。
此時,黃狗和工作人員正在把裝狗的鐵籠往車上搬。
車開走了,炙熱的陽光下,遠遠地看見黃狗從褲兜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正往臉上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