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清晨，一部無簧的、舊篷馬車奔向省內(nèi)的小縣城，沿著早有的傳送官路隆隆向前方行駛，這種一部很古老的馬車眼下已經(jīng)很少了，只有經(jīng)商人、販牲口的、經(jīng)濟(jì)不太好的人們才肯搭坐。車子稍稍一動就要吱吱嘎嘎響一陣，車后拴著的桶子也來悶聲悶氣地幫腔。單聽這些聲音，單看掛在外層剝落的車身上那些寒傖的碎皮子，人就可以斷定這輛車子已經(jīng)老朽，隨時會散成一片片了。
　　
　　 馬車上坐著的那個城里的兩位居民，一個是城里的商販老尹，他胡子凈光，戴著一副有點夸張的大眼鏡，頭戴草帽，看樣子與其說像商人，倒不如說像個不大的官員，另外還有一個是裝神弄鬼的福爾·尼，縣里圣尼古拉教堂的主持人，是個差不多年紀(jì)的小老頭，披頭散發(fā)，穿一件灰不溜秋的帆布長外衣，戴一頂寬邊大帽子，腰際系一根繡花的彩帶。商人在聚精會神地想心事，搖著頭，為的是趕走睡意。在他臉上，那種習(xí)常的、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冷淡表情正在跟剛同家屬告別、痛痛快快喝過一通酒的人的溫和表情爭執(zhí)不下。福-呢，用濕潤的眼睛驚奇地注視著好像冥冥中存在的虛無世界，他的微笑洋溢開來，好像連帽邊也掛上了笑。他臉色挺紅，仿佛挨了凍一樣。他倆，斯和米，現(xiàn)在正坐著車子去賣羊毛。剛才跟家人告別，他們飽吃了一頓奶油面包，雖然是清早上，但卻喝了幾盅貓尿……兩個人的心情都出奇的好。
　　
　　 除了剛才介紹過的那兩個人和拿鞭子不停地抽那一對腳步輕快的栗色馬的車夫外，車上還有一個旅客，那是一個看上去不大的小男孩，他的臉給太陽曬得黑黑的，沾著淚痕。這是葉家的外甥。經(jīng)舅舅允許，又承尹的好心，他坐上車子要到一個什么地方去進(jìn)學(xué)校。他媽媽萬娜是一個小官員的未亡人，又是喬的親姐姐，喜歡念過書的人和上流社會，托她兄弟出外賣羊毛的時候順便帶著葉一同去路，送他上學(xué)。現(xiàn)在這個男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上哪兒去，為什么要去，光是坐在車夫的座位上，挨著大人，抓住他的胳膊肘，深怕摔下去。他的身子跳上跳下，像是放在茶炊頂蓋上的茶壺。由于車子走得快，他的紅襯衫的背部鼓起來，像個氣泡。他那頂新帽子插著一根孔雀毛，像是車夫戴的帽子，不住地溜到后腦殼上去。他覺得自己是個命運不好的人，恨不得哭一場才好。
　　
　　 那輛車路過監(jiān)獄，葉瞧了瞧在高高的白墻下面慢慢走動的哨兵，瞧了瞧釘著鐵格子的小窗子，瞧了瞧在房頂上閃光的十字架，想起來上個星期在小山他跟媽媽一塊兒到監(jiān)獄教堂去參加那個不甚了了的典禮，又想起來那以前曾有的節(jié)日他跟燒飯的柳阿姨和斯一塊兒到監(jiān)獄去過，把節(jié)日典禮上的面包、雞蛋、餡餅、煎牛肉送給犯人們，犯人們點頭哈腰的道謝，就覺得莫名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