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父
　　
　　 我是趁著沒人的時(shí)候去看你的
　　 你門前院內(nèi)的野草
　　 沒過了我的膝蓋
　　 聽老人說這是好事啊
　　 怕就怕墳地不長(zhǎng)草
　　 于是我很欣慰地?fù)崦?br />　　 撫摸垂手可及的草苗
　　 我似乎摸到的
　　 是你依舊熱乎乎的手指
　　
　　 我是趁著沒人的時(shí)候去看你的
　　 我在野草戚戚中尋找
　　 尋找可以跪下的地方
　　 膝下的格桑花兒
　　 敲打著我扶在膝頭的手背
　　 我似乎感受到的
　　 是你往日的呢喃
　　 呢喃那句最是讓我熨帖的話
　　 “孩子，回來了啊……”
　　
　　 我是趁著沒人的時(shí)候去看你的
　　 我用自己的嘴巴吸著
　　 吸著點(diǎn)燃了三支香煙
　　 人家說，這樣不好啊
　　 但是我想這樣最好了
　　 這煙蒂上帶著你孩子的口水
　　 到了那邊才是最真實(shí)的祭品
　　 我抖著手指把他們夾在草間的磚縫里
　　 也許是風(fēng)大把，也許是真的
　　 真的是你領(lǐng)走了
　　 那三縷青煙，陪著我兩行酸淚
　　
　　 我是趁著沒人的時(shí)候來看你的
　　 三千多里路啊，我硬是憋住了
　　 憋住了即將淹沒我眼眶的淚
　　 我怕我流在外地的眼淚
　　 會(huì)攪亂你恬然的夢(mèng)
　　 就在此刻，是啊，就在此刻
　　 我知道此刻的西山腳下
　　 除了你，也只有在地下的你
　　 能看得到這個(gè)淚眼婆娑的孩子
　　 也聽得到這一句句地抽泣
　　 “父親唉，我來看你了，都好，都好呢！”
　　
　　 我是趁著沒人的時(shí)候看來你的
　　 我踩著沒膝的野草
　　 揣著三支你最愛的香煙
　　 噙著兩眼沒有止境的眼淚
　　 兜著滿肚子，滿肚子的話
　　 我趁著沒人的時(shí)候來看你了
　　
　　 二、昨晚與父親見面
　　
　　 昨晚與父親見面
　　 在深夜里
　　 一身藍(lán)滌卡的中山裝
　　 一頂陪了他半輩子的藍(lán)帽子
　　 那樣子像極了
　　 像極了我腦海中的父親
　　 偉岸中規(guī)的樣子
　　
　　 昨晚與父親見面
　　 在酣睡中
　　 父親站得筆直
　　 手中沒有了拐杖
　　 夾著煙卷的手
　　 帽沿下的額頭
　　 夕陽(yáng)照耀下的臉
　　 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清清楚楚的飽滿紅潤(rùn)
　　
　　 昨晚與父親見面
　　 在夢(mèng)里
　　 帶著他標(biāo)志性的和藹表情
　　 悠然風(fēng)輕地與家人聊天
　　 看不到絲毫的疲勞
　　 看不到點(diǎn)滴的苦痛
　　 語(yǔ)氣平緩而溫和
　　 像極了記憶里
　　 父親原本的樣子
　　
　　 昨晚與父親見面
　　 在幻虛里
　　 我看清了父親的樣子
　　 看到了父親的容貌
　　 父親卻似乎沒有注意到
　　 注意到我的目光
　　 海市蜃樓一樣的真實(shí)
　　 海市蜃樓一樣的消失
　　 抓著枕頭的角
　　 眼淚滾到了耳根
　　
　　 昨晚與父親見面
　　 深夜里我淚如雨下
　　 我感謝這個(gè)夜晚
　　 我慶幸有了這個(gè)夢(mèng)
　　 此生我又真真實(shí)實(shí)地
　　 又見到了一次
　　 讓我流淚的父親
　　
　　 三、在五月
　　
　　 在五月里醉倒過
　　 倒在了梁山水泊的號(hào)子里
　　 倒在了徐二娘的刀子下
　　 似水柔情的齊魯平民
　　 將我偷了出來
　　 然后
　　 送我走出了景陽(yáng)岡
　　
　　 在五月里丟失過
　　 丟在了九朝古都的石窟里
　　 丟在了武媚娘的水席上
　　 憑著一絲魂魄的穿越
　　 找到了是三年前丟神的肉身
　　 然后
　　 以一枚黑色的牡丹花瓣做絲綢
　　 終于衣錦還鄉(xiāng)
　　
　　 在五月里虛度過
　　 虛度在二十里山路的拐角邊
　　 虛度在一日三頓的洋芋面里
　　 我的爹娘搓著雙手
　　 捂熱了我冰冷的腳丫
　　 然后
　　 用一把皮箱做嫁妝
　　 嫁人了舉目無(wú)親的城市
　　
　　 而在這個(gè)五月里
　　 我將一把相思
　　 面條一樣
　　 撒了一路
　　 竹筷般的鐵軌
　　 挑起了我思戀的面
　　 隨著南風(fēng)滌蕩
　　 南城的人們啊
　　 誰(shuí)會(huì)牽著我滄桑的手
　　 找到我夢(mèng)里的情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