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果園時光的記憶(散文)
小時候很羨慕看果園的人,不僅因為活兒輕,更喜歡那種花果飄香的環(huán)境。
成排的果樹,偶有梨樹、杏樹等或穿插其間,或在周邊相襯相映。開花時,蘋果花白里透粉,梨花潔白如雪,杏花亦白亦粉,桃花粉紅如霞。
花兒沐著春風(fēng),浴著春雨,繁華悄悄褪去,親眼看著那青青的、小小的果子一點點,一天天長大,到成熟。經(jīng)歷、見證和享受成長、成熟和收獲。
夏天,果子就陸續(xù)開始熟了,先是杏,扁扁的、一面兒紅、一面兒青、略微發(fā)酸的關(guān)公臉,圓圓的、甜甜的、軟軟的大黃杏;然后是桃,渾身是滿毛的毛桃,熟的時候,毛就很少了,泛出紫紅,酸甜可口,水蜜桃個大,產(chǎn)量低,脆甜好吃;緊接著就是海棠果,如雞蛋黃般大小,有些扁,熟的時候發(fā)白,酸、甜、脆,摘下放幾天就會發(fā)軟、起沙,黃魁、祝光都是復(fù)果,也是夏天成熟,個頭都不大,黃魁皮略厚酸甜口,祝光皮薄脆甜。
余下的蘋果大都是秋天成熟。那時品種較少,主要是扁圓脆甜的小國光,皮薄脆甜的大國光,皮厚長滿金星斑點艮酸的雞冠,個大脆甜的黃元帥,皮略厚的紅元帥,又紅又大口感發(fā)囊的委錦,酸甜清香的紅玉人們都喜歡放幾個在裝衣服的箱子里,衣服就會散發(fā)著果味的清香。
春賞百花爭艷,彩蝶翩翩,蜜蜂飛舞;夏看果子變大,由青泛白,日漸成熟;秋賞枝頭低垂,碩果累累,香飄滿園。
山坡上,山腳下,一片片果園,一個個用木桿子支起的尖頂窩棚,兩面用葦席子遮擋,防風(fēng)擋雨,里面用木板子搪起來做床,床下放鐮刀或扎槍之類等作防衛(wèi)之用。
晚上就在窩棚前點一堆蒿草,用煙霧驅(qū)趕蚊蟲。果子快成熟時夜里還要不定時沿果園四周巡視幾次,白天在棚子處就可以瞭望整個果園。那個時候偷果子的人幾乎沒有,只是個別淘氣的孩子會惡作劇乘看果的不注意摘果子吃。平時看果的都會把那些落地果拾揀起來放在窩棚邊上,有人到果園去是可以吃的,果子熟了的時候要買也是可以的;那時大部分果園里除了種些豆子,還會點些香瓜和西瓜。本隊的社員都可以去買,不用給現(xiàn)錢,可以先記上,秋后算賬,不過現(xiàn)場吃瓜是不花錢的,西瓜、香瓜用一個已經(jīng)看不出本色的毛巾擦擦,就吃,說是不干不凈,吃了沒病,特別是香瓜洗了就沒那種香味了。
更有吸引力的還有果園里每天晚上隨風(fēng)飄蕩的悠揚笛子和二胡伴奏的歌聲,這是第九生產(chǎn)隊的果園,在村子南面的北山坡上??垂麍@的是我的同學(xué)永義,中學(xué)七年級畢業(yè)就不念了,每年的看果園都是他和大他三歲的生興。那里也成了我和祥子——也是我同學(xué)和好朋友,經(jīng)常光顧之處,幾乎每天晚上,放暑假白天沒事也會常去。生興個子不到一米六,不胖不瘦,眼睛也不大,長得很精神,笛子吹得挺好,至少那時候我覺得是。經(jīng)常吹的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婚誓》《敖包相會》《蘇武牧羊》等,還有一些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反正覺得很悠揚,如泣如訴。對了,有時也吹《揚鞭催馬運糧忙》,不過不熟練。有時候我們唱,他吹,有時和我們一起唱,這些歌在那時候我們也只能在果園里唱,因為當(dāng)時被認(rèn)為是黃色歌曲的;生興還有一把二胡,已經(jīng)很舊了,暗紅色的骨架,琴筒蛇皮已經(jīng)有小裂口,琴弓子上的馬尾已經(jīng)不多了,經(jīng)常把竹筷子劈開夾上一塊松香點著往二胡筒上馬尾推拉處滴,不然琴弓子拉起來會打滑,聲音細(xì)小。我覺得他二胡拉的沒有笛子吹得好,只會拉些當(dāng)時的流行歌曲,比如《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放牛的孩子王二小》等。
生興還愛看書。白天沒事就看書,不吹笛子拉琴時,就給我們講他看過書里面的故事?!都t樓夢》《三國演義》《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就是我從他那里借到看完的,記得《紅樓夢》當(dāng)時是被列為禁書的,是不能放在書包里帶到學(xué)校的,我不看的時候是放在我家房子西胡同里的秫秸垛里。雖然有的書已經(jīng)沒有封面了,但他都用水泥袋子中間那層牛皮紙精心包好。對了,我還從他那借讀過一本叫《毒日頭》的書,是一個美國作家寫的,主人公就叫“毒日頭”,有狂想,又有頭腦,但喜豪賭,在賺到巨款后為心愛的姑娘而拋棄所有,徹底戒賭,與姑娘隱居山林,過上了田園生活。那時書很少,果園對我真正的誘惑除了笛聲,琴聲和歌聲,更有那些在別處看不到的書。
夏日的夜晚月朗星稀,微風(fēng)拂過,樹葉窸窸窣窣,沙沙作響;月牙彎彎,滿天星光閃爍,笛聲、琴聲、歌聲停了,蟋蟀、蟬兒們就開始吟唱了,有合有分,我們有時坐在窩棚前那棵海棠樹下煙火旁,有時躺在草地上,望著星月,各自靜靜地憧憬著。有時永義和生興會拿裝五節(jié)電池的手電筒向果園掃照幾次,手電光掃到之處,蟋蟀和蟬兒們就即刻停止了鳴叫,關(guān)閉手電筒后,靜默一會兒,它們歡快的吟唱便又開始了。
我們?nèi)ス麍@的次數(shù)已記不清了,可我們從沒摘過果子,也幾乎沒有隨意吃過果子。也許是果子還沒成熟,也許真正吸引我們的也不是那些果子的本身吧,
果園的山下不遠(yuǎn)處就是大清河,悶熱的夏夜我們也會在月光之夜去洗澡。月光之下,水波粼粼,軟軟的沙底,岸邊的沙灘還溫溫的,躺上去很舒服,暑氣疲勞便消失殆盡,一身舒爽?!翱茨撬ㄊ幯茨谴瑑猴h蕩,當(dāng)我……”我們經(jīng)常躺在潺潺的水邊哼唱這首歌,只是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這首歌的名字。只覺得那時候情景交融,粼粼的波光仿佛蕩漾在心中。一身輕爽回到果園的窩棚,或是回到家里,甚至不會招蚊子叮咬,在縈繞的歌聲中,看會兒書,便涼爽地入睡……
后來,永義當(dāng)了海軍在大連服役,還給我寄來穿軍裝的照片,身著藍(lán)白道?;晟溃^戴藍(lán)白沿帽,英姿颯爽,只是從我出來讀書以后,再也沒見過面。祥子接父親的班在縣里工商部門工作,我們見過幾次,也聚過;最后一次見面是我回老家在集市上,他已患了喉癌,說話時要借助筆狀工具點擊喉嚨才能發(fā)出嘶啞的聲音。
今年秋天回老家,憑著記憶找到當(dāng)年的果園,山坡上已沒有當(dāng)年的痕跡了,俯瞰著生我養(yǎng)我面目全非的村莊,不覺有一絲酸楚從心頭泛起。還好遇到了在上上放羊的坤子,也是我的同班同學(xué),不高的個子,光著膀子,整個是當(dāng)年趕膠輪馬車的他父親再現(xiàn)。我們回憶起往事,談起今天的生活,也是感慨諸多。我們一起下山。我住在老妹家,晚飯后,九點半多了,坤子的愛人提了一筐油桃,一筐海棠果送來,說坤子怕我早晨走得早,讓她打著手電筒去山上果園給我摘的,雖然看起來沒有城里賣的品相好,坤子愛人說沒打藥,上農(nóng)家肥,果子甜。
哦,荏苒的時光,匆匆的歲月。此刻的果子最甜,果園的記憶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