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切片
　　
　　 1.
　　 憑深夜的狗吠
　　 我判斷狗還活著
　　
　　 夜風嘩嘩
　　 那是樹葉在說話
　　
　　 冬有些深了
　　 藏不住的就只有去死
　　 藏得住的節(jié)省著呼吸
　　 只想熬到開春
　　
　　 2.
　　 蛙聲絕跡
　　 蟬早已掛殼在霜降之前
　　
　　 城市里沒有猛獸
　　 只有寵物
　　
　　 太陽在雪花之上布置冬天的作業(yè)
　　 眼看寒假將至
　　 也用不著逃學了
　　
　　 年，一日一日迫近
　　 今年歸鄉(xiāng)的雪地上
　　 復印著去年的腳印
　　
　　 3.
　　 在石頭上刻字
　　 看螞蟻開花
　　
　　 在人間深入人間
　　 從對面走向?qū)γ?br />　　
　　 一年就這么快得不像一年
　　 簡直就像一天
　　
　　 昨天。今天。和明天。
　　 那個忽明忽暗的“日”字
　　 滾來滾去中渾然不覺
　　 似又恍然大悟
　　
　　 4.
　　 銀杏黃過之后
　　 水杉開始著紅
　　 又或者紅黃是同時開始的
　　 眼看也許同時沒落
　　
　　 生意人這一年壓根就沒有紅過
　　 倒是黃了不少
　　
　　 還好，我堂兄的晚稻收成還行
　　 他在牌桌上和我小賭的時候
　　 有點用力過猛
　　
　　 5.
　　 雪暫時指望不上
　　 專家預(yù)測的寒冬暫且暖和著
　　 這倒省了不少油、電、氣
　　 窮人的日子稍稍可以放松
　　 他們巴望著日子快些過
　　 要是過得太慢
　　 今年的冬天
　　 只怕還是會有點冷
　　
　　 ◎又想雪了
　　
　　 1.
　　 又開始想雪了
　　 雖然太陽高高在上
　　
　　 雪使我們變成瘋子
　　 太陽給我們治愈
　　
　　 有太多年
　　 我們南方
　　 沒有轟轟烈烈的雪了
　　 我們不得不千里迢迢趕往北方
　　 去挽救童年一場又一場大雪的魂魄
　　
　　 2.
　　 沒有雪的冬天
　　 我們稱為空冬
　　 天空像一個巨大的0
　　 這是季節(jié)的一次缺考
　　 需要用一場大雪的白卷
　　 補考一次滿分
　　
　　 我因此飛越眾多緯度
　　 赴一場冬季的大考
　　 我用南方的口音背誦
　　 “燕山雪花大如席
　　 片片吹落軒轅臺”
　　
　　 我想面對遼闊的雪野
　　 喚回一個敢于戲弄天子的
　　 李白
　　
　　 3.
　　 堆一個雪人
　　 在人跡罕至的雪林
　　 用枯枝制造頭發(fā)
　　 朽葉制造眉毛
　　
　　 因為找不到可以制造嘴的材料
　　 我堆的這個雪人
　　 是一個徹底的啞巴
　　
　　 他一言不發(fā)
　　 就已經(jīng)說出了很多寒冷
　　
　　 4.
　　 雪，用遼闊的明白
　　 掩蓋大地的不潔
　　
　　 人們用一篇雪白的悼詞
　　 掩蓋一生的缺憾
　　
　　 我在冬天想念雪的時候
　　 偶爾有指責氣候變暖的意思
　　
　　 我想與雪完成一次合謀
　　 使白的更白
　　 使黑無地自容
　　
　　 ◎影子
　　
　　 1.
　　 把白天的交給白天
　　 我攜帶我的碎銀與月光約會
　　 我細細數(shù)著
　　 這些泛著月光的銀子
　　 像數(shù)著自己的白發(fā)
　　
　　 一直數(shù)到月亮西沉
　　 我仍沒有計算出
　　 銀子和白發(fā)的陰影面積
　　
　　 2.
　　 我扶起我的影子
　　 我背上它遠行
　　 故鄉(xiāng)贈我以清風的囑托
　　 我吹著口哨
　　 讓風發(fā)出異域的聲音
　　
　　 這一去將不再返回
　　 我想去他鄉(xiāng)找一個
　　 沒有陰影的故鄉(xiāng)
　　
　　 3.
　　 揮之不去的
　　 是記憶中永隨的影子
　　 我不知道這些影子從何處來
　　 向何處去
　　
　　 我放慢腳步
　　 聽見自己的心跳落在地上
　　 我并不打算拾起
　　 我害怕一拾起
　　 它們就立刻生銹
　　
　　 4.
　　 這些年光陰時快時慢
　　 影子們神出鬼沒
　　 風也加入其中
　　 眾多腳步不停攪和
　　
　　 一些人忙于捕風
　　 另一些忙于捉影
　　 他們在空氣中反復折騰
　　 體會無用功的樂趣
　　
　　 我也想加入其中
　　 可我的碎銀不答應(yīng)
　　 它們在口袋中叮當作響
　　 太容易暴露目標
　　
　　 5.
　　 太陽打開影子
　　 又收回影子
　　
　　 光陰的游戲
　　 太陽始終是主角
　　
　　 在太陽底下
　　 一切都是配角
　　
　　 誰配
　　 誰不配
　　 時間在岸邊擺滿道具
　　 風不停地擰緊發(fā)條
　　
　　 6.
　　 十字路口
　　 斑馬線舉起眾多腳步
　　 建筑物把各自的影子投向街道
　　 住在高處的人舉目無親
　　 他們都懶得下樓
　　 看一看落葉的顏色
　　
　　 從低處向上看
　　 天空被分割得七零八落
　　 云搬來影子又匆匆搬走
　　 我與牽寵物的人擦肩而過
　　 我的影子是我唯一的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