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歲月流逝，花溪這個浪漫秀美的西南小城，在經(jīng)歷了時間洗禮后，愈發(fā)顯得靈動可愛。這座小城，將歷史民族風情和現(xiàn)代元素融合得恰到好處。你能在這里看到祖國西南風光無限、欣欣向榮的一隅，亦能在此處觸摸到石板建筑上充滿世事滄桑的一磚一石?；ㄏ舆咗Q叫的翠鳥，仿佛能將所有花溪人的記憶帶回到過去：龍淵泉曾在那些年，在這個小城市里為生活忙碌，也在這個小城里，遇到了自己的人生伴侶車素珍。
　　 那時，他是區(qū)工會的一名工作人員，喜歡寫字與攝影，而她則是青巖鎮(zhèn)的工會主席，因為工作上常有聯(lián)系，一來二去，兩人便認定了彼此。
　　 第一次遇見這對伉儷，是在花溪美術館參加一次畫展。當我看到兩個耄耋老人攜手相伴走進美術館，問了旁人才知道，他們就是受人尊敬的著名書法家龍淵泉及夫人。通過別人的引薦，我走上前向兩位老人問好，雖只相互寒暄數(shù)語，二老卻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第二次去拜訪兩位老人時，我是受領導之托，前去他們家取龍老為花溪十字街改造相關門頭題寫的一幅字。當時，車姨恰好外出理發(fā)，我未能有幸見到。
　　 第三次拜訪，終于如愿與二位老人坐下來仔細擺談。一眼看去，兩位老人絲毫不像九十多歲的老人，銀白色的頭發(fā)梳理得沒有一絲凌亂，衣著樸素整潔，淡定從容的言語中散發(fā)出對生活和對這個世界的執(zhí)著和熱愛，不禁讓我肅然起敬。
　　 走進兩位老人的家里，我感受到的是濃濃的書香、墨香味。一進門，便看到客廳里的電視柜左面擺著他們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兩位老人坐在正中間，三個孩子及孩子們的伴侶，還有孫子、孫女和外孫緊緊地簇擁著他們。電視柜右面則擺放著兩位老人2014年9月28日照的結婚60周年的紀念照片，沙發(fā)后面的墻上則掛著兩幅龍老的墨寶。電視柜旁邊擺著一張小書桌，書桌上整齊地擺放著便簽和筆，還有各種報刊雜志。
　　 最讓我大開眼界的是龍老的書房，一張大書桌上，正中間擺著筆墨紙硯，左面則擺著十來個筆記本。翻開那些筆記本一看，全是龍老的學習雜記，有書法詩詞，也有時事政治，還有修身養(yǎng)性方面等內(nèi)容。最顯眼的是書桌右面，擺著剛寫好涼干的十幾對紅彤彤的春聯(lián)。車姨笑著對我說，這些春聯(lián)是準備送給小區(qū)保安的，已經(jīng)送出去幾十對了。
　　 從書房走回客廳，要下兩步臺階，我自然而然地伸手準備扶車姨。未料她說，不用啊，我的腿腳還很靈活，自己能行。我收回手，在心底感嘆，這哪兒像九十歲的老人啊，她的身體真硬朗。
　　 回到客廳坐下，車姨將一杯熱茶遞過來，親切地拉著我的手，而龍老則打開了話匣子。
　　 龍老說，他小學未畢業(yè)，卻喜歡寫字，打小就在貴陽銅像臺（現(xiàn)在的噴水池）“全美煙行”做學徒，負責在煙行記流水賬。1949年上半年，十八歲的他回到花溪，在花溪大眾照相館學照相，照片上需要寫字留念什么的就由他負責，不到一年時間，照相、洗相、修底、著色，他都學會了。解放后，他在花溪成為區(qū)工會的一名半脫產(chǎn)人員，白天工作，晚上四處去掃盲班上課。1952年經(jīng)地區(qū)工會批準，他成為一名正式工作人員，1958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從此后在石板聯(lián)社（現(xiàn)在的石板鎮(zhèn)）和多個部門工作。先后擔任過石板聯(lián)社副社長、區(qū)委辦副主任、區(qū)委組織部副部長兼機關黨委書記等職務，退休后又被組織返聘回去繼續(xù)奉獻余熱。特別是63歲時，他還到天河潭風景區(qū)幫助景區(qū)管理，負責政工工作。每日爬坡上坎，參與景區(qū)規(guī)劃、建設及運行管理，一干又是三年，為開發(fā)天河潭風景區(qū)做了大量的工作。
　　 而書法則是龍老一生最熱愛的事業(yè)。他在花溪區(qū)老年大學和貴州大學老年大學給書法愛好者們上課，一上就是17年，直到80歲。他的學生年長的有七八十歲，年幼的都是幾歲至十多歲的兒童，成人學生里有的是大學教授學者專家，有的是行政領導干部，更多的是平民百姓，總之遍布貴陽各行各業(yè)，可謂桃李滿天下。有時他外出在街上遇到跟他打招呼的學生都不認識了，因為那些曾經(jīng)是孩子的學生已久長大成人，變了模樣。但沒變的是學生們對他的尊敬之情，無論去多遠的地方工作，逢年過節(jié)都要回來探望他，實在回不來，也要通過電話、微信視頻等方式將祝福的心意表達。
　　 說話間，我仔細觀看龍老的作品，他的書法尤如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現(xiàn)在93歲高齡的他，依然學習不斷。多年來，他一直自己訂閱《人民日報》《工人日報》《勞動時報》《新周刊》《書法報》等報刊雜志，在了解時事的同時，還認真做學習筆記。龍老之所以在書法領域獨樹一幟，與他的熱愛和勤奮分不開。他幾十年如一日研修書法，既遵循傳統(tǒng)古法，又銳意創(chuàng)新。徜徉在龍老的書法作品中，我常流連于“一筆而下，觀之若脫韁駿馬騰空而來絕塵而去；又如蛟龍飛天流轉騰挪，來自空無，又歸于虛曠”的藝術享受之中。龍老的筆觸靈活，線條律動，每幅書法作品里無不展示出其特有的人文底蘊和獨特的藝術風格。就如今日，站在他的書房，但見他提筆擱筆間，收放自如，渾然天成，每一筆每一畫，都是經(jīng)歲月積淀、飽經(jīng)滄桑的人生精華。
　　 龍老不僅在書法上自成一家，詩詞也頗有造詣，來看他2004年為車姨寫的詩詞《祝妻壽誕》：“喜慶華誕七二齡，愿將俚句代金樽。欣逢盛世身心健，煥彩余輝福壽臻。”還有《金婚感懷》里的“笑傲天倫觀遠景，霞光綺麗彩云間?！薄拔┰跟Q松長壯健，潔心一片自流芳。”僅從這寥寥幾句就可窺見一斑。
　　 年輕時車姨的崗位多次變動，但無論在哪里，不管做什么，她都要把它做到最好。1951年，不到20歲的她擔任青巖鎮(zhèn)工會主席，與青巖小學聯(lián)合舉辦培訓班，以提高工人們的文化素質，因實績突出被推薦到教育系統(tǒng)工作，成為一名教師。從此將全身心投入到教育事業(yè)，與許許多多的孩子們度過了數(shù)不清的流金歲月。教書育人時，除了想方設法提高教學質量，她還每天對著鏡子練習發(fā)音，撰寫《漢語拼音與識字教學法》的教案，在實踐中深受孩子們的歡迎。這套教學方案被推廣到市里、省里，最后還被借鑒引用到北京海淀區(qū)。最讓她難忘的是，擔任花溪區(qū)吉林中心完小校長的那段日子，她剛去時面對的是一個爛攤子，大家都說她就是去收拾“爛攤子”的救火員，擺在她面前的是數(shù)不清的難題，但她沒怕，咬著牙一個一個地去解決。迎難而上的她帶領學校的師生經(jīng)過兩年多的努力，將一個排名倒數(shù)第二的學校變成了全區(qū)第二名。
　　 車姨退休后，還收拾了另一個“爛攤子”，就是被返聘回去當貴筑社區(qū)主任。她帶領社區(qū)的同事憑著一張嘴、一雙手、兩條腿，不分白天黑夜為群眾服務，贏得了區(qū)優(yōu)秀社區(qū)、市先進社區(qū)、省先進社區(qū)的稱號，更贏得了群眾的口碑。
　　 等車姨真正退休下來陪伴龍老時，與龍老相偕外出，不知道的人真看不出，這個看上去平凡普通的老人，曾是一個“全國先進工作者”、“全國優(yōu)秀少先隊輔導員”及無數(shù)省、市、區(qū)榮譽集一身的老人?，F(xiàn)在的她，每當回憶起那年被評為“全國先進工作者”時，到北京參加國宴并被周恩來總理及其它中央領導人接見的情景，內(nèi)心就感到無限榮光和無比溫馨。
　　 甜蜜恩愛、相伴相依的龍老與車姨，自然也遇到過人生路上的坎坷。他們幸福的生活也有被蒙上細灰的時候，那就是猝不及防的病痛襲來時，盡管已經(jīng)風沙迷眼，但好在龍老的手心里一直攥著的是車姨不離不棄的深情與厚愛。她的悉心照顧，總是像陽光一樣掃去出現(xiàn)在他們生活中的陰霾。
　　 年輕時，她曾在分管衛(wèi)生和教育的區(qū)長的領導下工作過，熟悉衛(wèi)生業(yè)務知識，許多人都以為她是從醫(yī)科專業(yè)學校畢業(yè)出來的。有一次龍老生病住院，醫(yī)生按照胃病來治療，一直不見好轉，她便提醒醫(yī)生是否檢查一下膽囊有沒有問題。果然最后是膽囊的問題，等醫(yī)生打開龍老的腹腔時發(fā)現(xiàn)，膽囊都已壞死了，胃卻是好的。后來護士說，如果不是因為車姨的提醒，那次就危險了。
　　 這些年來，龍老因生病曾在貴州省人民醫(yī)院、昆明軍區(qū)醫(yī)院的重癥監(jiān)護室待過，但每一次他都挺過來了。他說，年輕時忙于工作，沒有陪到她，也沒有管家里的事，如今退休了，就想多陪陪她。每一次生病，只要想著她，想著孩子們，想著他的那些書法詩詞，他就舍不得離開這熱鬧的人間啊。
　　 早在1960年，車姨就被評為全國勞模，市相關部門領導當年點名要調(diào)她到市里工作，但為了照顧家庭，她放棄了一次又一次的機會。她說不后悔，一個家總要有人多付出時間來管理，不可能兩個人都在外面東奔西跑。盡管放棄了許多，她依然覺得對不住孩子們，當年他們高考時一個都沒管到，因為她要協(xié)助區(qū)領導管好全區(qū)的高考。這么些年來，孩子們上學、工作、成家都沒讓兩個老人操心過，各自在自己平凡的崗位上努力付出，各自用心經(jīng)營著自己的小家。最讓她感到榮耀的是，外孫的父親、爺爺都是軍人，外孫長大后也跟著他們成為了一名保家衛(wèi)國的軍人，現(xiàn)已成長為軍隊干部。
　　 我問龍老，孩子們都很優(yōu)秀，他有什么家訓？他說，沒有什么家訓，有的只是責任、包容和信任，這是他們這個大家庭保持幸福和諧最重要的因素。是啊，兩個老人身體力行帶好頭，子女們耳濡目染，紛紛以他們?yōu)榘駱?，所以他們這一大家子才能相處得這么融洽。
　　 車姨說，其實她的性子很急，而龍老的性子很慢，正好互補。她與他說話間，相互都要帶“請”字，相敬如賓，客客氣氣，這么多年來，夫妻二人從未紅過臉。每一次龍老患病時，車姨無微不至的照顧，成了龍老心中最感動的并支撐他勇敢活下去的信念。每一次生病時，當他的身體狀態(tài)稍有好轉，便又下床提起了心愛的筆。
　　 龍老的樂觀豁達，還直接體現(xiàn)在他的書法作品里，體現(xiàn)在他每日的揮墨走筆，字里行間的一撇一捺。用車姨的話來說，那些書法飽含著他都對生命、親情的獨有見解。正是這樣相濡以沫的相互扶持，讓龍老和車姨能夠攜手并肩地走過近七十個年頭。他們攜手走過的這些年，沒有傳奇的故事，有的更多的是瑣碎日子里的相伴歲月。
　　 龍老與車姨是自由戀愛，這一戀，就是一輩子。他們的婚姻，是典型的同甘苦共患難。他們雖已滿頭花發(fā)，但感情依舊如初，他們彼此的眼里都珍藏著對方曾經(jīng)的一顰一笑，記得彼此的喜好習慣。他們從相識到人生的晚年，一起經(jīng)歷了人生很多風雨。曾經(jīng)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紅衛(wèi)兵小將將車姨到北京領獎時，與國家領導人合照的照片騙走了，她很難過。龍老則安慰她說，比起那些被下放到農(nóng)村的夫妻，我們算幸運的了，至少，我們還能每天見面，沒被分開，也不用體會相思之苦嘛。而對車姨來說，工作再忙、生活再艱難，她依然用自己的肩膀，與龍老一起堅強地支撐起了那個年代的家。在那些難熬的日子里，他們相互打氣，一起度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歲月。正如他們結婚六十周年時龍老寫的詩詞《鉆石婚感懷》：“終身伴侶天然配，風雨同舟六秩年?；ゾ椿捅歼M步，克勤克儉建家園。相濡以沫今猶昨，合美深情別樣甜。今世人生佳偶久，天倫樂事子孫賢?！?br />　　 這對同甘苦共患難的夫妻，早已把彼此揉進了各自的生命里。如今的他們相互陪伴，一同感受夏日的涼風，欣賞冬天的飛雪。窮苦困難時可以同甘共苦，功成身退時依然不忘初心。
　　 徐志摩曾說：“我將在茫茫人海中，尋找我唯一的靈魂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如此看來，龍老能尋得車姨，他是幸運的。他與她就是三觀一致的靈魂伴侶，他們的生活注重在精神追求，注重在助人為樂，注重在舍得便是福。
　　 當我問車姨，這些年來，龍老最讓她感動的地方是什么？她笑了，說太多了，說不清。說話間她皺紋密布的眼角泛起了幸福的淚花。
　　 我又問龍老，車姨在他的心里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說，在他的心里，她就是神仙。
　　 看著龍老深情地望向車姨，我好感動。他們二人沒有太多言語的表達，只是對視而笑牽起彼此的雙手。眼前的一這幕不是秀恩愛，而是每分每秒相互陪伴的真實寫照。
　　 因為他們，我相信愛情。他們夫妻之間的恩愛和美、相濡以沫，是我所見過的最美好的愛情模樣。
　　 不能不說，龍、車二老就是我們心目中的神仙眷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