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命名者(詩歌)
《命名者》
我們是血。生來就像是為貧血預備的
為內需,為集體造型,為
表象世界的榮譽,她耗光你的身體
靈魂,耗光你的親情
友情和愛情
耗光你的寬容,善良,日漸沉淪的耐心
以及良心,我像是無情的不義之人
開始六親不認,結交
混蛋,彼此搜刮,刀與刀的聲音
當她耗光你的時間
所剩無幾的你,我將我
一分為二
為三。我還能讓她有什么呢
我暫且叫她母親。不,我所說的母親
類似一個廣義代詞
她的模樣像你
也像我,像無所不在的匿名事物
不斷絞進渦輪增壓的世界
而這刻,我,只幸存于一首詩的時間
我誰也不給了,因我渺小卑微
甚至不能為
這個饑餓患者群命名
《表哥》
年夜飯涼了。沒人吃的魚頭,張著大嘴
為了維持余生的熱度,散桌的親情
要靠一地的瓜皮,果屑
身價,和家長里短
重新團聚。唯一不能攀比的,就是時間
花白的舅舅,被高額的心臟支架
消費殆盡,表哥過五的人了
依然有著老炮的血性
磨刀,酗酒,荒廢在祖?zhèn)鞯膬蓤s半地上
妻離子散,沒有余糧。有硝的味道
正從散熱的窗縫里
溜進來
親情經過城鄉(xiāng)結合后,從朋友圈,曬出
霓虹和黃土,來分別高矮胖瘦
一個老炮的喧囂
像一個冬閑的村莊,裸于煙花中的落魄
鞭聲炸的越響,他就越是孤獨
虛弱??鞓?,是他掉墨的紋身,膚淺
用來偽裝褪色的尊嚴
像一個榮歸征信表的名字,他仍然
老無所依,自由
又窮橫
《村長隔壁》
老隊長姓王,他年輕時,沒偷過誰老婆
喜酒,但不誤事,煙斗已熏黃了
誰請吃喝,他說自家飯好吃
誰也不差那二兩酒。
村道壞了
他發(fā)動二隊共存的人設去修;人設壞了
他帶頭去堵漏水的堤壩
表哥操刀奪地,他孤身奪刀
替不識字的寡婦
申請補助
村子的宅基糙而穩(wěn)固,外商如秋后螞蚱
圍剿時,土地確權沒咬過手
但老不過年復一年
而村委的凳子,不停換屆
老王終于還是老了,老到像一扇木門
不問世事,老到無人光臨
他偏癱著半拉身子
顫巍巍地,跟著一只二胎的狗,去巡村
我知道他老到不想活了
但他不能死
有份叫老保的牌位正供奉著啃老的家族
老王活得越久,奉獻出孝順的
名聲,就越多
其實老王年輕時不懂規(guī)矩
我可以舉證
《綠》
當我還尚未娶妻,建造,結晶的黑葡萄
還未被雨洗亮,我希望有塊枕頭
它像愛,堆積著松軟的脂肪,可以卸下
赴往天國的一切疲憊
我說神
請你忽略我一刻,趁我熟睡之際
讓森林從發(fā)際自然發(fā)生
減脂
再給我一個春天
我必將綠掉所有事物。我希望有一首詩
是阿米亥死后,留給我的
遺言
它看起來并不愉悅
但足以支撐,被茍且拖垮過的沉默
就像我不恥被栓了狗鏈的頸項
從一條繩子遛出的快樂。
我希望有頂帽子
遮陽,遮綠,遮住森林內部自足的一切
我只分享給在苦行中
夢想躺平的人們。而此刻,綠
是每個行義的人
生出的天分。那些漸老去的妻子們
在未來某天仍如撒拉
尚待美麗,待產
《杉木》
真的,年紀抓上一把,完全已到了可以
擠出陳年的脂油了,袖口發(fā)亮
而我仿佛剛開始學著
做人,做事,用最正的方言和女兒聊天
教灰鸚鵡喝奶,識圖,說話
從非洲,到南美
用一張地圖,周游列國
教她行萬里路,我們回到地平線,太陽
和紅旗同步升起的地方
回到故鄉(xiāng)
女兒最愛的,還是那盤
酸甜口的鍋包肉
她已經大了,在七點鐘的方向
我們不會迷失日出
我不甘老去,像陪著一棵年幼的杉木
我在她生長過程中,重新做人
又重復年輕很多年
你聽,我的心跳,依然維持每分鐘75下
你在山頂喊疼時,我依然能
氣不喘地跑上去
《月朔》
如果有天,走到窮途末路
我會將一生說過的所有話,用聲帶磨尖
磨銳,發(fā)射到衛(wèi)星上
繞地球一周,再讓它脫軌
在月球的陰暗面
遮蔽人性,借反射面,提供人生所有
對美的自欺和遐想
然而
這里荒涼,別再對著月亮與六便士哭泣
去吧,苔絲德夢娜,用一枚分幣
去做個語言的英雄
讓它從能指開始,到所指結束
像個單義詞,沒有歧義,它不會背叛你
去南美雨林呼出熱帶
去芬蘭某個村莊,下一場
心涼的雪,它安靜
寂滅,如恒星臨終,用一生釋放明亮而
凄艷的煙火,這已接近生的本質
在上個世紀,我們就已然
留下劫后余生
仿佛在一個宇宙奇點上,收容所有末日
因為一種秩序,形成不可持續(xù)的
臃腫,我們懷有如熵的絕望
開始坍塌,崩裂
我們卷入滾燙的愛中,寄生于輕浮,和
家暴,我們彼此又像
光年般逃離
在銀河系的光環(huán)中,做一枚不值一提的
橘子,做一個不明飛行物
將時空折疊,穿梭
趕在次文明尚未形成歷史威脅前
用宇宙理性做降維打擊
我們落到地上,處于幻想,和幻象之間
生,給你最美的句子,也給你
最庸俗的詞
所以,從現(xiàn)在起不宜輕言
不宜輕信,我說出的每句話,都在落空
都非出自本意,我只想做一個詞
塞進某一行迷途的句子,引向聲源
所在。從日出,到月落
我被不斷分割
如痛苦的光暈,在星際間彌散著
轉為語言的再生。我是孤獨的
定律,維持能量守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