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八棵大樹(散文)
那年正月初七,娘走了。
從此,娘的尸骨埋藏地下,靈魂步入天堂,天地之間,再不見娘的蹤影。
娘生前,一直住在工廠,和我們起居、生活在一起。她目睹了我白手起家的艱難,見證了我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辛勞。多少年來,娘在身邊,就是我的精神支柱。心靈深處,她像棵接受風吹雨打,經(jīng)歷滄海桑田的參天大樹,一直為我擋風遮雨。白日是為我送暖的太陽,黑夜是給我引導(dǎo)方向的辰星。娘,就是我心中的那盞明燈!
娘跟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生前特喜歡花草樹木。一片綠色,一樹紅花,都會讓她幸福滿滿,喜悅蕩漾在臉上。于是,我就把辦公樓前,和娘的住房邊,下功夫做了一番綠化。
那年的春風,照樣把大地吹綠。辦公樓前的花園里,玉蘭花開,櫻桃吐蕾,蜂飛蝶舞。
悲痛隨春寒漸消,思念因暖風而濃。種樹,也是對娘的一種紀念。我想,一棵太孤單,兩棵不成行,三棵以上才能抗風霜。院墻前的車子棚,長度五十米有余。棚前可以載八棵,成排、抗風、也算一線風景。于是,植樹節(jié)那天,去苗圃購得八棵法桐,載下去,也算是對娘享年八十歲的一種紀念和懷思。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今年,正月初三,是娘九十歲生日。我獨處辦公室,盯住樓前看。猛地眼前一亮,頓覺一驚。那八棵小樹苗,已長成大樹,竟然粗細一摟,高抵五樓。從地面往上看時,參天而立,直插云霄,堪稱棟梁之才啦!八棵大樹,樹冠相連,形成一道濃密屏障,抵御墻外風塵,想必地下,也定是盤根錯節(jié),相互聯(lián)系,形成了一股強壯力量,亟待新春萌發(fā)。
那八棵大樹,十年前僅有大拇指粗,一人多高,無枝無葉,一根長桿,只是根部帶一包“姥娘”土,以保持它的生命力。我親手為它們挖坑、栽種、澆水。心想,茫茫宇宙,倘有平行世界的話,天地之間,但愿八棵法桐,平安生長,長大成材,能實現(xiàn)天地相通,使母愛得到永生,子孝通達天庭!
現(xiàn)在,欣慰的是,八棵大樹,整齊成排,樹干挺拔,樹冠豐茂,半空中枝槎相連,碩果累累,引得鳥兒筑巢,燕子盤旋。春風過處,枝槎抽芽,盛夏時節(jié),樹葉茂盛,成排翠綠,半樓風景。烈日當空高照時,大片樹蔭投下,遮擋整個院落,車輛密排,雞鴨成群,爭相躲于樹下乘涼。
十年,對人來說,則是剛剛走出童年,步入人生,初識世界。十歲時的我,溫飽還沒有解決,而年輕的母親,總能設(shè)法讓我吃飽飯、上好學。后來,父親早逝,娘獨自支撐著,把我們姐弟六個,養(yǎng)育成人,步入社會。各盡所能,皆有成就。娘很知足。
記得,有天晚上,飯桌前看電視,鑒寶節(jié)目,大家都喜歡看,我隨口揶揄老人家:“娘啊,您辛辛苦苦一輩子,忙了些什么??!沒有收藏什么寶貝就算了,怎么也沒點存款和家產(chǎn)?。俊蔽腋先思业摹耙粺o所有”開了個玩笑。娘略一思索,抿嘴一笑,掰著指頭說:“呵,忙了些什么?你們姐弟六個,可不是喝西北風長大的。要說家產(chǎn)和存款,你們六家,北京的、上海的、青島的、城里的、鄉(xiāng)下的,哪家不都是我的???”說話時,她表情豐富,面無愧色,充滿自信,滿臉驕傲!說完,哈哈大笑。舉重就輕,風輕云淡地把我的質(zhì)問,春風化雨般溶解在其樂融融的笑談里。
是啊,娘一生辛勤勞作,生兒育女,最大的成就就是我們姐弟六人,都順利成人成家,生活富足。
娘雖然不識字,但內(nèi)心藏著豐富的傳統(tǒng)文化。對我影響深遠。那年,企業(yè)改制,我下崗在家,愁眉苦臉之際,娘說:“愁什么?千買賣、萬買賣,不如莊戶地里搬土塊,大不了回家種地,照樣耽誤不了吃大饅頭!”娘的通達、樂觀,傳遞給了我信心和勇氣。于是,振作精神,創(chuàng)業(yè)打拼。很快,成就了一番事業(yè)。
娘遇到大事,沉著冷靜,處變不驚,對社會問題往往有獨到見解,未來總有些預(yù)見性,其遠見卓識,總讓我感到震撼。記得有一年,美國的金融危機,波及中國。工廠生產(chǎn)經(jīng)營,瞬間感受到凄冷、慘淡,讓人十分擔心。娘卻說:“不用慌,大風刮不了多時,大雨下不了多時。放心吧,你等等看,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果然,不出娘的預(yù)料。沒待兩個月,國家投資四萬億,用于擴大基礎(chǔ)設(shè)施建設(shè)、同時提振宏觀經(jīng)濟。我們馬上跟著好轉(zhuǎn)起來。
娘臨終前的那個晚上,很坦然的跟我說:“你回家休息吧,我,這就中了。你最小,也四十多了,孩子都給看大了。”養(yǎng)育子女,在娘的心里,就是她義不容辭的任務(wù)和責任。我深深地知道,我們做子女的,平安幸福,家庭和美,就是對她一生最大的安慰。
那晚,我回到家里,無比傷感!生死離別的痛苦,撕心裂肺地難受。我說,“我想哭……”妻子說:“你哭吧。”于是,跌落沙發(fā)里,裂開大口,嚎啕痛哭了一場!孩子嚇懵了,妻子一夜間白了頭發(fā)。誰能想到,這把年紀了,我還會如此傷心欲絕??!
哭過之后的我,似乎瞬間成熟了不少,天不明,我去送走了老人家,娘很安詳?shù)刈吡耍樕蠜]有絲毫痛苦。
我想,種樹是對母親的紀念。因為,育人如種樹,需要自小盡心血,又比種樹難,用力更用心。教育子女,何嘗不是每一代人的責任和義務(wù)呢?
子女一大堆,成人不易,成才更難??吹靡姷氖菍?,看不見的更是寶,只要對社會有用,就是人世間最大的財富??!
辦公室前,那八棵大樹,美化了環(huán)境,凈化了空氣,愉悅了心情,在我心里,卻更寄托著對娘無限的思念,和對娘八十年人生歷程的敬仰。我想,樹高千尺離不了根,人生到老也忘不了父母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