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是精神層面上的東西，對生命的意義至關(guān)重要，這是一直潛藏在我內(nèi)心深處的一個議題。人腦的機能，區(qū)別了其它動物，因為它能對客觀世界有主觀映象，從而產(chǎn)生了人的意識，我把它叫第一空間;若這種意識帶著特定個人的主觀色彩生發(fā)出無窮無盡的想象，我把這種想象叫第二空間;人在這種想象的基礎(chǔ)上深入到心靈的心動，有時你會發(fā)現(xiàn)不以人的意志為定力的畫面發(fā)生了，或神奇、或荒唐、或妙不可言、或隱晦斂藏、或空幻冥想……等等，我把它叫第三空間。所以第三空間是幽深的，是一個人獨有的，也是靈魂的，我一直探究它的存在與生命的價值。我在我的一些心情隨筆中，曾多次地提到過它，甚至有人問我:什么是第三空間?我只能含糊其辭地說:似乎是一種自我感受的欲念。
　　 如“黃粱一夢”，盧生趕考，渴求榮華富貴，姓呂的道士賜他一枕，枕上此枕，立即做了一夢，娶了個漂亮老婆，生了五個兒子，后來中了進士，還做了宰相，醒后原來是一個短暫而虛幻的夢境。
　　 又如“莊生曉夢迷蝴蝶”就是朦朧的意境。夢中自己變?yōu)楹?，醒來自己又變成了莊周，這里所表現(xiàn)的仍然是朦朧的內(nèi)心世界，這是莊子的“蝴蝶夢”。夢之蝶使莊子擺脫了塵世的逼壓，逍遙于自由的伊甸園；他這種夢就是醒，醒就是夢，讓人領(lǐng)略了物化的佳境之妙。這是我們祖先最早打造的“第三空間”。
　　 這些故事穿越時空千年不朽，仍在啟悟人類的心靈，深刻地彰顯了人的“第三空間”對生命附著的潛在價值，基于這個信念，人在精神生活上就有了支點了。
　　 奧地利的精神分析家弗羅伊德，闡述了夢是人的潛意識中一種被壓抑的某種欲望的折射，雖不如莊子的華彩浪漫，但沉實有理。所以夢是很奇妙的“第三空間”，因為人是沒有任何能力知道自己是在做夢的，
　　 只有醒來才知道剛才做了一夢;也并不是人想做夢就有夢。唐玄宗思念楊玉環(huán)“悠悠生死別經(jīng)年，魂魄不曾來入夢?！闭f明并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第三空間”的位置確在心靈史上，這是人的主觀意識的另一種存在。我是個重視第三空間的人，這在自己一生中，不管是風(fēng)光還是沉淪，從來都沒有失去自己。
　　 蘇東坡就曾言“九死南荒吾不恨?！本褪撬魏螘r候都運用“第三空間”，打造了自己獨有的天地。
　　 他的《惟有朝云能識我》中開頭“白發(fā)蒼顏，正是維摩境界。”便是“第三空間”的畫面，朝云信佛，東坡愛她，把她比作“天女維摩”；朝云拋卻長袖舞衫，專心禮佛，與東坡一起煉制丹藥，東坡在一首詩里就說，一旦仙丹煉成，他將和朝云一起辭別人世，去遨游仙山。他甚至信誓旦旦地說：“佳人相見一千年?！边@就是蘇東坡的“第三空間”。
　　 “不管世界多么熱鬧，熱鬧永遠只占據(jù)世界的一小部分，熱鬧之外的世界無邊無際，那里有著我的位置，一個安靜的位置。”(周國平 語) 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就是他的“第三空間”，桃花源就是他企盼的安靜的位置，一種豐富的安靜、自由的安靜、靈魂的安靜。陶淵明晚年的精神圖騰寄夢于世外有個桃花源，后來連南陽的高士尋夢未果，病死之前也說上了漁人騙子的當(dāng);漁人一再申辯，明明看到桃花紅艷艷，落英繽紛、芳草萋萋，明明桃源人要他留下，可是他還是出來了，悔之晚矣!其實，陶淵明運用第三空間打造的桃源夢并不虛幻，這個夢千百年來引無數(shù)人魂牽夢縈。有桃花盛開的夢真的存在，只是，到達那里的契機很微妙，正因為夢很美，所以驅(qū)使人們奮發(fā)努力去追覓，鍥而不舍，讓人會覺得自己的精神世界無比的美麗，這不能不說是“第三空間”的魅力。
　　 我父親作為一個老教師，在動蕩年代曾下放到農(nóng)村安家落戶，他就寫出了自慰的詩，亦屬進入到 “第三空間”的精神世界，他在他簡陋的小屋門前吟道:
　　 綠樹濃陰倒影斜，池魚戲水圃生瓜。
　　 繞村禾黍連天碧，遍野棉麻滿地花。
　　 門有三梧非五柳，家失萬卷羨文華。
　　 雞鳴犬吠自閑適，一舍儼然桃源家
　　 父親的這首詩寫得真的很美，他把當(dāng)時極其艱難困苦的生活，運用“第三空間”打造出了一個讓人馨香繞懷的世外桃源，這本身就具有一種超越現(xiàn)實的精神品格。我知父親年輕時就十分推崇陶淵明，所以他到了農(nóng)村，為了從精神上擺脫困苦，他開始過信仰生活，將陶淵明視為宗教，在“第三空間”里開始走在自己的朝圣路上，他將“第三空間”作為靈魂存在的圣地，所以父親此詩是灑脫的。
　　 “中國的居里夫人”著名的科學(xué)家吳健雄，她還是11歲少女的時候，邂逅了胡適，隨后幾十年，她運用靈魂的“第三空間”心怡恩師，從不曾棄離，始終如一的欣賞著、崇拜著、愛慕著，直至39年后胡適病逝在她眼前。那個時代的少女對先生，仰慕與愛戀很難分的明明白白。1929年，吳健雄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并且獲得保送南京中央大學(xué)讀書的資格。因為她學(xué)的是師范，必須為社會服務(wù)一年方可入學(xué)?？僧?dāng)她聽說，她心中的那顆“星”，在中國公學(xué)擔(dān)任校長并兼文理學(xué)院院長，于是，她毅然放棄了教書實踐的機會，而是跑到中國公學(xué)數(shù)理學(xué)系，成了她心中這個偶像門下一名學(xué)生。她終于可以靜下心來聆聽她心中愛慕的這個人的教誨了，可以近距離欣賞他卓爾不凡的風(fēng)采，了解他既熟悉又陌生的生活與工作狀態(tài)，她的癡心已超越了單純的情感領(lǐng)域，而是全方位的崇拜、仰慕、愛戴、渴望、向往，讓自己的“第三空間”自由翱翔。吳健雄自從少女時代邂逅了胡適之后，她的目光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她的這位恩師。不管是她成了“東方居里夫人”的著名科學(xué)家，還是她成了著名科學(xué)家袁家騮的妻子，胡適在她心中的位置從未移離過，
　　 并放在她心中恰到好處的位置珍藏了一生，這個位置，就叫“第三空間”吧;所以第三空間，也可使人看到人生的某些永恒的價值。
　　 推而廣之，人的隱私和獨處所生幻的畫面感，我以為，應(yīng)放在“第三空間”的范疇內(nèi)。人講面子，有尊嚴感的一面;面子在外，在內(nèi)的自然也有里子，也可叫底子，更應(yīng)有其尊嚴感。所以人的隱私是應(yīng)維護的、也應(yīng)受到尊重與保護。
　　 <<廊橋遺夢>>是在弗朗西斯卡死后，她的兒女在她的日記中發(fā)現(xiàn)的，這個婚外戀之所以不朽，正是因為人們保護了弗朗西斯卡的“第三空間”，才能從弗朗西斯卡的遺書終結(jié)中看到人性之美:“我活著的時候我屬于這個家，但愿我死后屬于羅伯特!”弗朗西斯卡與羅伯特只有四天的今世緣，在愛情與責(zé)任中，弗朗西斯卡選擇了后者，讓傳統(tǒng)的道德觀念產(chǎn)生了認同，映照出現(xiàn)代都市人的生命情懷，但卻打開了情感深厚的另一面 ，那就是人的精神層面，弗朗西斯卡與羅伯特由此都不約而同地讓自己的靈魂游離于 “第三空間”，直到兩人終壽辭世。死后，弗朗西斯卡的兒女從她的日記中發(fā)現(xiàn)了他們母親的“第三空間”，這才有了弗朗西斯卡的骨灰被灑在廊橋的遺夢，
　　 了了弗朗西斯卡生前的遺愿:“但愿我死后屬于羅伯特!”而羅伯特在辭世前也有過唯一的一個郵件寄到了弗朗西斯卡的手里。郵件中有一封最后的信，信中有這樣一段話:“……我不知道你何時能收到此信，總是在我去世以后?！矣幸淮斡^察過一只加拿大鵝，它的伴侶被獵人殺死了。你知道這種鵝的伴侶是從一而終的。那雄鵝成天圍著池塘轉(zhuǎn)，日復(fù)一日。我最后一次看見它，它還在尋覓。在霧蒙蒙的早晨，或是午后太陽在西北方水面上跳動時，我常試圖想象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沒什么復(fù)雜的事---不外乎到你的園子里去，坐在前廊的秋千上，站在你廚房洗滌池前之類的事。我樣樣都記得：你的氣息，你夏天一般的味道，你緊貼我身上的皮膚的手感，還有在我愛著你時你說悄悄話的聲音。……”周國平說“好夢何必成真!”就是說它的價值在其自身，這就是把自己的靈魂放入 “第三空間”，它的存在本身就已構(gòu)成了一種內(nèi)在的現(xiàn)實，本身就就是一種真、一種靈魂的享受。
　　 所以“第三空間”是靈魂的享受;現(xiàn)實生活中的情感天地，是人在享受生命。而人的生命和靈魂是人最寶貴的兩樣?xùn)|西，這兩樣?xùn)|西，都要得妥善的安放和真實的滿足，這才是智者和知性。當(dāng)然，人的稟賦各不相同，所以，人要“慎獨”。因為人的獨處是讓 “第三空間”從精神層面走向物質(zhì)，必然涉及人的道德修養(yǎng)，故君子慎其獨也!故知性人在“第三空間”里大多都是理性的，既維護面子，也保護里子，使自己的靈魂附著在生命之中，成為一個有血有肉有靈的真實的人。真實的人認為生命的意義是要過好平凡的日常生活，但一定要使其靈魂愉悅!周國平在他哲學(xué)里闡釋了這一深刻的道理，他說無論你和一個女人多么親切，她的美始終在生活之外。女人的美不是在占有中，而是在男人的欣賞和傾倒中。他舉海涅為例，海涅終生沒有娶到一個美女，但他把許多女人的美變成了他的詩，因而也變成了他和人類的財富。所以 “第三空間”精彩紛呈的畫面，是可以創(chuàng)造出人類財富的，人類由此誕生的畫家、詩人、文學(xué)家、藝術(shù)家層出不窮。
　　 再看《聊齋志異》里面的花妖狐魅變成的美女，就是蒲松齡“第三空間”幻生的白日夢?；仡櫵麑懙摹爱嫳凇?，真的是奇了，那繪畫的墻壁，有如寬大的電視屏幕，里面的人物居然全都活了。畫壁主要講述了孟龍?zhí)杜c朱孝廉二人，進到一個寺廟，朱孝廉看到寺廟內(nèi)的壁畫十分精美，對一個梳著少女發(fā)型的散花天女的形象，他一時驚異，注視良久。忽然他發(fā)現(xiàn)自己也在畫中，跟隨那個少女進入房中。少女的女伴們發(fā)現(xiàn)他們熱戀恩愛后，都來開玩笑，并把少女垂髫發(fā)改梳成已婚婦人的螺髻發(fā)，后來有個金甲使者突然前來巡查，少女急將孝廉藏在床下。過了很久，孝廉聽見有人叩門，出來窺聽，已回到人世，再看壁上的少女，真的已經(jīng)改為螺髻發(fā)了。朱孝廉對此不解，問老僧原因，老僧也只說，幻由人生。朱孝廉卻一直神情恍惚，滿心抑郁;而孟龍?zhí)对缫驯惑@呆了。也一直未能領(lǐng)悟“幻由人生”這個道理。其實就是人的“第三空間”!
　　 法國藝術(shù)家羅丹是世界最杰出的浪漫主義雕刻大師，他的作品均源生于他的心靈“第三空間”，使我們得以神游于心靈的波濤、生命的奧義、宇宙的玄遠、創(chuàng)造的神奇。
　　 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片廣闊的海，叫心海。當(dāng)人們夜里做了美夢之后，醒來總想捉住這夢，夢卻早已飛了。只在眼前飛動著夢的碎片，再想把這些夢的碎片織成錦緞，已是依稀模糊不清了，但留在心間的意蘊卻總是那么幽深和美好。
　　 文壇上輝煌得意的金庸，在苦戀夏夢的情場上卻曾是悲苦失意的，縱是俠圣才子也難圓愛情的美夢。金庸與夏夢最難忘的一幕也許是一個夜晚在咖啡店的幽會。在咖啡店幽幽的燭光和柔柔的音樂中，兩人四目相對，不時頻頻舉杯，那種詩意的氛圍及浪漫的情調(diào)，實在令人陶醉銷魂。金庸再也抑制不住激情，趁著幾分酒意，傾吐出了深藏多年的愛慕之情。夏夢聽了極為感動，她含淚對金庸說她非常敬重他的人品、欣賞他的才華，只可惜他的“愛使”遲到了一步，只能感嘆“恨不相逢未嫁時”了，并說以她的為人，是絕不愿去傷害夫君的，請求他能格外原諒她。最后她深情地說：“今生今世難償此愿，也許來生來世還有機會?！睆拇酥螅鹩怪缓糜拈]心曲，把夏夢當(dāng)作苦心依戀的“夢中情人”。他曾也無奈嗟嘆：“即使‘流水有情’也畢竟東流去……”他的內(nèi)心究竟有著怎樣的苦情？也只能留在自己的“第三空間”!
　　 “第三空間”是個很奇妙的思維，有時人在胡思亂想中，會在“第三空間”自導(dǎo)自演出自身情感體驗的某種濃縮情境，自我陶醉其中，我長期體驗，這是一種很好的催眠術(shù)。譬如我常在入眠前幻生出一個湖的寧靜、一座山長滿竹林。春天，漫山的桃花恣意綻放，這里不是桃花源，而是桃花湖。記得我在兒時曾在湖南長沙聽娘(父親在長沙當(dāng)時的納妾，母親教我叫她娘。)對我講過，娘說她老家原在桃花江，有一曲“桃花江是美人窩，桃花千萬朵，比不上美人多?！笔妨嫌涊d說自嘉慶年間，桃花江就被列為選妃之地，因為那里自然山水優(yōu)美，盛產(chǎn)竹，水質(zhì)好，含滋潤皮膚的獨特礦物質(zhì)，所以那里的女子皮膚白皙細嫩透紅，猶似嬌俏盛開的桃花，有傾國傾城之美。我忽然聯(lián)想到前幾年，兒子兒媳曾陪我去長沙尋覓母親和娘過往的足跡和故居，在高速公路上，我曾發(fā)現(xiàn)岔路口標牌上標明右路可驅(qū)車去桃花江，當(dāng)時我心一動，隨口說了聲，我想去桃江，可車瞬間就開過了這個岔口，兒子開車也沒在意，故留下一憾!也許說不定那年那月那日還會了卻，我這個百聞不如一見的心愿的。這個心愿也一直留在我的“第三空間”!
　　 因為我曾經(jīng)做過一個桃花夢，夢里依稀在山林盛開的桃花中，有個桃花江的美女饋贈過我一個“禮物”，這個“寶貝”我一直未曾打開過;待我試圖去打開它時，忽遇山間有一老翁對我說:“打不開的!”我十分吃驚，問如何才能開?老翁說，距桃花湖不遠有座“羞女山”，山上有位仙女，不得到仙女的允許拿到鑰匙，那是無論如何也開不了的。我急著問老翁:“請老伯指點，如何才能找到仙女? ”老翁告訴我:“仙女在桃花盛開的時候坐船游桃花湖時，你可到渡口等她?！贝以傧雴栂膳L的是何模樣時，眼前的老翁忽然隱而不見了，情急之下，夢也醒了?！@應(yīng)該說是個美夢，雖有懸念，但在“第三空間”的畫面上很美，它的懸念很有吸引力，令人的心靈沉醉，有美的憧憬，這無疑是“第三空間”映射了某種人生謎團，周國平曾說得很形象:“若無愛夢縈繞，人生豈不更是赤裸裸的空無;離了暮雨朝云，巫山縱然萬古長存，也只是一堆死石頭罷了?！彼?，“第三空間”在人的靈魂中的神奇與奧妙，不得不讓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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