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同一片藍(lán)天下(小說)
葛志剛是在高三下學(xué)期轉(zhuǎn)回到新南縣縣城一中的。這之前,從小學(xué)一年級開始,一路初中到高中三年級上學(xué)期,都是在津海市就讀的。戶籍的原因,按政策規(guī)定,參加高考,都是要在戶籍所在地報名考試的。葛志剛還有他父母一家人的戶籍都還在土山鎮(zhèn)。他立下凌云志就是要考大學(xué),學(xué)有所成報效祖國。所以啊,他這不就回老家來參加高考了嗎。
葛志剛的父親葛德利,母親王秀梅,是在津海市東河區(qū)和善里菜市場結(jié)下的良緣。當(dāng)時二十一歲的葛德利獨身一人,從老家北東省新南縣土山鎮(zhèn)葛家屯來到了津海市。葛德利有一個已經(jīng)超過了五服的葛姓叔叔葛振興,很早以前就在津海市東河區(qū)擺攤賣菜了,后來到郊區(qū)租了個門臉房,做起了豆腐生意,自己成了豆腐店的老板。實際上,葛德利以及他的家人跟這位葛振興根本沒什么來往了,可是葛德利考慮到,自己來闖這個大城市,本來就是兩眼抹黑,實在找不到門路,于是他便想到了投奔葛振興,到津海市打工掙錢謀生。一九九四年五月三日凌晨三點下了火車走出了車站。葛德利從小見到的最大世面就是土山鎮(zhèn),讀村小學(xué)四年級的時候,父親患了不治之癥去世了,母親帶著他和兩個妹妹,改嫁跟了本屯的一個瘸腿鰥夫,從此他退學(xué),開始干農(nóng)活,實實在在的是面朝黑土背朝天,他除了干農(nóng)活還是干農(nóng)活。在到津海市之前,他沒去過其他任何大的地界。出站,他是隨著客流人群稀里糊涂走出車站的。他站在車站廣場的一盞路燈下,后背靠著線桿,眼前一片茫然,他不知往何處去,到哪兒去找葛叔叔的豆腐店呢?此時他又困又餓,昏昏沉沉,他不由自主的坐到了水泥馬路地面上,剎那,他躺倒在了地面上,他睡著了,他暈過去了。一輛滿載著蔬菜的黃色的大發(fā)面包汽車從葛德利身邊駛過去了。司機(jī)叫王秀梅,二十三歲,三年前從山東沂蒙來到津海市,在菜市場賣菜。一開始他靠蹬三輪車到批發(fā)市場上菜,今年一月份,她拿到了駕照,自己買了一輛二手的大發(fā)面包車到蔬菜批發(fā)市場上菜。凌晨一點從金鐘蔬菜批發(fā)市場回東河區(qū)和善里菜市場,途徑站前北路??匆姷肋吢窡粝卵雒嫣芍粋€人,王秀梅趕忙停下了車,下車,她三步并作兩步,到了葛德利的跟前。王秀梅俯下身來,用右手試了試倒地人的氣息,還有呼吸,這是暈了,休克了。王秀梅一米七二的個子,身強力壯的,她撿起葛德利身邊的一個灰色的印著“大海航行靠舵手”字樣的沒裝啥太多太重東西的人造革提包,掛在右手腕上,毫不猶豫的用雙手托起這個倒地人,把倒地人抱上車,放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加大油門,把倒地人葛德利送進(jìn)了她熟悉的市第三中心醫(yī)院急診部。經(jīng)過醫(yī)生檢查診治,醫(yī)生告訴王秀梅,說是無大礙,只是饑餓困倦造成的一時昏暈,輸點葡萄糖,進(jìn)點流食,休息休息睡上一覺就好了。護(hù)士把葛德利推進(jìn)了觀察室。王秀梅到收費窗口又交了兩千元押金。她跟醫(yī)生說:“救人救到底,我先把菜送到菜市場,很快就會回來的。”王秀梅到了菜市場,把一車蔬菜擺放在了攤位上,跟臨攤攤主交代了一下,就驅(qū)車回到了第三醫(yī)院。
葛德利已經(jīng)醒過來了?!爸x謝大姐救命之恩?!备鸬吕p膝一軟,一下子跪在了王秀梅的面前。王秀梅趕忙拽起了葛德利。詢問了姓名,問明了葛德利來津海的目的。王秀梅問葛德利:“葛振興叔叔開的豆腐店在哪個區(qū)那條街叫個什么名?”葛德利支支吾吾說:“俺只知道俺葛叔叔在津海市開豆腐店,不知道啥街啥名的。”王秀梅笑道:“這可就難找了,津海市的個體豆腐店可以說有千家萬戶,不知道地址名號,那可上哪兒去找???”葛德利一聽,不禁流出了眼淚,說:“我可怎么辦???大姐啊,我的提包呢,我那里還有六十元錢,要是沒了,我回家的路費可都沒著落了?!?br />
“葛兄弟?!蓖跣忝钒参康溃骸澳愕奶岚谖夷莾?,你放心,錢,沒不了的。這剛早晨六點。這樣吧,你跟我去吃早點。然后咱們回菜市場?!?br />
“再然后呢?”葛德利心里很不踏實,問道:“你能幫我找到俺那個做豆腐的葛叔叔嗎?”
王秀梅領(lǐng)著葛德利,拿著票據(jù)到收費口結(jié)賬,一共花了一千八百六十九元,含急救費,做心電圖,做B超,診治費,輸液費,觀察室床位費等等。葛德利連連說:“大姐啊,你是俺的救命恩人,這錢,俺是一定一定要還給你的,俺當(dāng)牛做馬,也要還給你的?!?br />
葛德利跟著王秀梅在一家早點鋪吃完了早點,這就開車回到了和善里菜市場。正是買菜人流的高峰時候。畢竟臨攤攤主要照顧自家的生意,王秀梅把提包還給葛德利,說:“葛兄弟,你要愿意去找你叔叔,你就去找吧。你看見沒有,這市場里就有四家豆腐坊,你就從這兒開始找好了?!?br />
葛德利很有些為難,說:“我試著尋找吧,謝謝大姐,你放心,我一定忘不了你的,我一定會還給你錢的?!闭f完,拎著提包就奔著斜對面一家豆腐作坊去找他的葛叔叔了。
幾位大媽急著跟王秀梅買菜,王秀梅趕緊打理生意,心里還惦記著葛德利,心想,我正要雇一個幫手,看這個葛德利倒挺憨厚誠實的,除了瘦點,個頭還算是蠻高的,整個人長的還是蠻不錯的?;仡^再問問吧。看看,葛德利似乎已經(jīng)被王秀梅裝進(jìn)了心里。
葛德利一連氣把和善里菜市場里的四家豆腐作坊問了個遍,沒有一家知道葛振興的。他問人家哪里還有豆腐作坊。人家告訴他,哪里都有,遍布津海市,只要你有功夫,你就問遍津海市好了。葛德利牢牢地記住了屯子里的人說的話,說葛振興在門臉房開的豆腐坊,他不懂啥叫門臉房。他特別誠懇特別虛心的問人家:“啥叫門臉房?你們這豆腐坊是門臉房嗎?”人家告訴他說:“我們這不是門臉房,門臉房指的是臨街大門沖著街道的做買賣的房子,大多是臨街居民樓一樓用來做商鋪的房子,也叫底商?!备鸬吕牪欢。瑔柸思遥骸澳巧督械咨贪??”人家看她那副模樣,猜他不是裝的,于是有一位五十多歲的豆腐坊老板很熱情的把他領(lǐng)出了菜市場,到了不遠(yuǎn)處的廣運大街,指著一棟大樓一樓的一處鋪面,說:“看到?jīng)]有,那家橫匾上寫著王記大餅,還有那掛著豎牌匾的董記糧店,等等,都是開在大樓一樓的商鋪,就叫底商,租金可貴呢?!备鸬吕@回算是明白了,行了,我就在大街上,尋找馬路兩邊的一樓掛匾的商鋪,一準(zhǔn)能找到葛叔叔的豆腐坊就是了。葛德利開始滿街的轉(zhuǎn)游,尋找葛振興的豆腐坊。這一天下來,水米沒粘牙,餓的個前心貼后心。都晚上九點多了,他在紅星路一家叫做“眾生超市”的店里,買了三個面包,一瓶礦泉水,一下子花掉七元錢,他好不心疼啊。坐在馬路牙子上,吃完了三個面包,喝光了一瓶水。他要繼續(xù)尋找葛叔叔。他認(rèn)為自己應(yīng)該不傻的。他想,不是凡店鋪的名字都稱呼某某某某記什么地嗎,那葛振興叔叔的門臉房一定掛著葛記豆腐坊的牌匾的,得了,就找葛記豆腐坊了,俺就不信找不到。他沿著紅星路南側(cè)人行道往東走,不停地查看街道兩邊的商鋪牌匾。紅星路是貫穿東西郊區(qū)的一條三十五公里的東西走向的長街。他沒有手表,也不知道幾點了,直至到天亮了,太陽升起很高很高了。抬頭觀看,大馬路上方高高的懸著大幅牌匾:“東郊區(qū)人民歡迎你”。哎呀呀,到了東郊區(qū)了。他累了,實在是很累了,昨天晚上那三個面包一瓶礦泉水,早已消化殆盡。他是又困又餓。他掏出錢包,看看手里的五十三元錢,心想,還得吃點東西啊。哎呀呀,這咋還來尿了呢,上哪兒方便???他看見道南有一片草地,草地不遠(yuǎn)處有一座特別闊氣的洋房,草地里面有三棵高高的海棠樹,形成遮蔽,他拎著很輕的提包,到了三棵海棠樹旁,這就行起了方便。解完了,輕松多了。他這就要走,兩位戴著“環(huán)衛(wèi)執(zhí)勤”紅袖標(biāo)的五十多歲的大媽攔住了他的去路。一位略高體態(tài)偏瘦的大媽說:“隨地大小便,罰款五十元。掏錢吧?!绷硪晃宦园值拇髬屧缫验_好了罰款單。葛德利愣怔了半晌:“這,這……”拿罰單的大媽說:“這這嘛啊,公廁就在眼前,就是不進(jìn)去,非要在光天化日下大行方便,別這了,快交錢吧?!?br />
葛德利委屈的問道:“哪兒有公廁啊?俺咋沒看見呢?”
兩位大媽一塊指給葛德利看:“看看,也就不到十米,那不就是洗手間嗎?!?br />
“那不是一座小洋房嗎。再說了,洗手間應(yīng)該是洗手的地方,咋能進(jìn)里邊尿尿呢?”葛德利辯解道:“俺哪里知道那是廁所啊?!?br />
“嘛也別說了。”兩位大媽催促著:“快快,快把錢交了?!?br />
萬般的無奈,葛德利交給大媽五十元錢?!鞍パ?,一泡尿呲出五十元,早知道還不如憋著得了。這下只剩下三元錢了,這可怎么辦?。俊毕氲竭@兒,他沖著兩位大媽的背影喊道:“大嬸,兩位大神,站??!”兩位大媽回過頭來。葛德利疾步走到兩位大媽跟前,恭敬的問道:“兩位大嬸,俺問問你們,可知道哪里有一家葛記豆腐坊的?”
那個高一點偏瘦的大媽看了看葛德利,說:“你問這干嘛?是批發(fā)豆制品嗎?你是倒賣豆制品的小販子?”
葛德利說:“大嬸啊,俺不是小販子,那個葛記豆腐坊的老板是俺本家叔叔,俺是從北東省新南縣土山鎮(zhèn)葛家屯來津海市,投奔俺葛叔叔,要找個活兒干的?!?br />
“是這樣的啊。這可真巧了?!绷硪粋€略矮胖一點的,也就是開罰單的那位大媽,笑道:“小伙子,你順著這條岔道往西走,不足五百米,那兒就有一家葛記豆腐坊。是不是你叔叔開的,你去問問看看就知道了。”
真是功夫不負(fù)苦心人,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葛德利按照兩位環(huán)衛(wèi)執(zhí)勤大媽的指點,終于找到了葛記豆腐坊。只是店已易主。兩年前,葛振興因患暴病不治身亡,隨后,老婆帶著一兒一女,改嫁給了一個開茶葉店的老板,半年前,就去了云南昭通,沒再回來。豆腐坊的新老板算起來是葛振興的遠(yuǎn)房親戚,是葛振興老婆劉桂花的表哥,叫魏國強,是劉桂花姑姑家的大兒子。魏國強之所以不更改店名,是因為葛振興的豆腐坊已經(jīng)創(chuàng)出了牌子,在這一帶,很有點名氣了。
葛德利跟魏國強講述了自個到津海市的短暫經(jīng)歷。魏國強請葛德利飽飽地吃了一頓豆腐。
魏國強跟葛德利說:“我這里不缺勞動力,你要是愿意回老家,我給你拿路費。你要是愿意留在津海市打工,我聽說,賣蔬菜水果很掙錢的。只是很吃苦的?!?br />
葛德利整個肚子被魏國強的豆腐填飽了。他不想拿魏國強給的路費回葛家屯。他想起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王秀梅,她就在和善里菜市場賣菜啊,他想,俺干脆就跟著王秀梅學(xué)著賣菜吧。對了,可不敢忘,還欠人家一千八百六十九元救命錢呢。他跟魏國強商量:“魏叔,俺決定不回葛家屯了,俺要去和善里菜市場跟俺那個救命女恩人學(xué)習(xí)賣菜。俺想求你幫俺一把,你借給俺兩千元錢,俺先把那救命費還給王秀梅姐姐,等俺賣菜掙足了兩千元,一準(zhǔn)到這兒來還給你,行嗎?”魏國強琢磨了一會,說:“行啊,你可千萬要說話算話,到時候,可得還給我啊。我做這生意也很不容易的?!?br />
魏國強把兩千元錢遞到葛德利手中,千叮嚀萬囑咐的說:“把錢拿好了,到時候可不能忘了還給我啊。”魏國強來津海市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対津海市的交通還是熟悉一些的。他把葛德利送到905路公交車站。告訴他,坐到終點廣運大街站下車,對著車站,是二號路,順著二號路往西走,不到二百米,就看見和善里菜市場了。
差十分九點,葛德利就找回到了和善里菜市場。
正是買賣蔬菜的高峰時候。見葛德利回來了,王秀梅格外的高興,說了幾句客套話,王秀梅便吩咐葛德利幫著自己賣菜。王秀梅的菜攤攤位不算小的,為了方便稱菜,她使用三臺電子秤,中間位一臺,攤位兩頭各一臺。她邊賣菜,邊教葛德利使用電子秤,好學(xué),葛德利很快的就會使用了。中午在攤位前吃飯,王秀梅給葛德利買了兩份盒飯,葛德利吃的飽飽的了。下午買菜的人比上午少了不少,葛德利可以跟王秀梅嘮嘮閑嗑了。葛德利不忘記還錢給王秀梅。王秀梅收了錢,說:“這是你的股份,你入股了。菜攤是咱們兩個人的了?!?br />
王秀梅跟別的三個年輕女子合租一個二樓偏單,就在菜市場東面的和睦小區(qū)。她幫著葛德利租房,就在他居住的那座樓的三門一樓,是三個男的馬路清潔工合租的。清潔工們很高興,平均房租,每月少拿三十元錢啊。清潔工感謝王秀梅,葛德利更感謝王秀梅。
一個月后,葛德利把兩千元錢如數(shù)的還給了魏國強。
一年以后,王秀梅跟葛德利結(jié)婚了。他們在這個小區(qū)租了一個獨單。又過了一年,他們有了一個兒子,就是葛志剛。葛志剛兩歲的時候,家里多了一個妹妹。又過了兩年,葛志剛又多了一個妹妹。
“咱不能再生了。”王秀梅跟葛德利說:“這要是不給你們土山鎮(zhèn)鎮(zhèn)長三萬元錢,咱這倆妮子那可是連個戶口都沒有的黑妮了?!?br />
“不要了?!备鸬吕f:“那俺就去拉一刀,做個手術(shù)得了。”
自此,王秀梅沒再生娃。
該咋說就咋說,王秀梅葛德利兩口子很有點重男輕女,兩個妮子因義務(wù)教育是必須的,不得不在津海市上完了初中,之后,就都跟著王秀梅葛德利在市場里賣菜了。兒子葛志剛上學(xué)讀書比較刻苦,學(xué)習(xí)成績很優(yōu)秀。葛志剛很幸運,小升初劃片入校,他很僥幸的被劃進(jìn)了津海市華夏中學(xué),這是津海市重點中學(xué)中的重點中學(xué)。他入學(xué)時初中一共招了十六個班,他被編進(jìn)了初一一班,班主任鄭全德,是一個相當(dāng)負(fù)責(zé)任的數(shù)學(xué)老師,擔(dān)任年級組長。從初一帶到初三。因為葛志剛沒有津海市的戶口,所以他要回家鄉(xiāng)參加中考。鄭全德老師跟葛志剛說:“你如果愿意回到咱們的華夏中學(xué),我跟學(xué)校講明了,學(xué)校不收你的借讀費的。你在咱們中學(xué)讀完高一高二高三上半年,你再回去參加高考。”鄭老師同時說服了王秀梅葛德利夫婦,讓葛志剛在華夏中學(xué)借讀高中。他們當(dāng)然樂不可支了。葛志剛在家鄉(xiāng)考上了土山鎮(zhèn)中學(xué)高中。高一新學(xué)期開學(xué)的時候,葛志剛?cè)缙诘淖诹巳A夏中學(xué)高一一班的教室里,開始了他高中的學(xué)生生活。這學(xué)期,鄭全德老師被調(diào)到高中部擔(dān)任高一年級組長,高一一班班主任。鄭全德老師時時刻刻都在關(guān)注著葛志剛。他跟愛人馮玉杰商量,把葛志剛的借讀費一次性交清,高一高二兩個學(xué)年,高三半個學(xué)年,一共五萬元人民幣。這錢數(shù),葛志剛跟他的父母是根本不知道的,他們一直以為借讀是全部免費的呢。另外,除了鄭老師夫婦和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沒有哪個老師哪個學(xué)生知道葛志剛是個借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