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啟】春澆之時(散文)
春澆,一件極普通的農(nóng)事,不同的年代有著不同的記憶。
一
包產(chǎn)到戶之前的春澆最令人難忘。
那時候,我們村還沒有通水管,村民吃水,全靠生產(chǎn)隊牛棚里那眼旱井。初春時節(jié),乍暖還寒,每當村南那眼機井響起“嘩啦啦”流水聲,村支書就會在大喇叭上告訴大家,“喂,村民們注意啦,村南的機井開始澆地了,趕快挑水去吧,晚了就不趕趟啦!”。于是,各家各戶開始清洗水缸。身強體壯的挑著兩桶水“吱呀吱呀”健步如飛,老兩口抬著一桶水走幾步歇一會顫顫巍巍,一個半大小子,突發(fā)奇想,在自家自行車后座上掛兩桶水,“叮鈴鈴、叮鈴鈴”超越著挑水的人群……
那時,父母忙著參加生產(chǎn)隊勞動,挑水的重任就落在我稚嫩的肩頭。放學后,趕上村南機井澆地,我就找出家里那根比我還高的挑水扁擔,去伯伯家借水桶,因為我家只有一個,而且底部還有一個針尖大小的漏洞。挑水時,力氣小還在其次,個子矮才是大問題,必須將扁擔兩邊的鐵鏈子在扁擔上繞兩圈,兩個水桶才能勉強離開地面,不過,一定不要讓水桶觸碰地面,要不然,一旦摔跟頭就會前功盡棄。記得那時家里窮,父親舍不得掏錢買扁擔,隨便找了一根手腕粗細的槐木棍子,找木匠用刨子推幾下,再使用燒紅的粗鐵絲在兩頭各燙一個指頭般粗細的洞,洞里穿上一根帶鉤的鐵鏈子,一根挑水扁擔就大功告成。這扁擔做工極其粗造,每次挑水,雖然一千多米的路程要停下來歇息數(shù)次,我的肩膀還是免不了被扁擔硌出幾個血泡來,腫脹了好幾天才消退愈合。
那時候,洗衣機在農(nóng)村還是個稀罕物,洗衣服全靠女人一雙勤勞的手。春澆開始,母親利用收工間隙,翻箱倒柜尋找臟衣服,麻利的拽下炕單子,撕掉被子頭上的防臟布片,然后,用一個大號鋁盆端到村南機井房。機井房的出水口有一個很大的水泥池子,母親喜歡蹲在上面用手搓著洗,洗好一件,就放在水泵的出水口沖,這些沖力極強的水流,會瞬間把衣服沖洗的干干凈凈。二奶奶不喜歡蹲在水池邊洗衣服,害怕蹲久了腿麻,她坐在自己特意帶來的小板凳上,用搓衣板慢慢洗,洗好一件就放進水渠里涮,有時候不小心,衣服從手中脫落,掉在水池里被水沖走,她就大聲吆喝年輕人替她撿回來。
那時候,村里沒有幼兒園,小孩子大都喜歡圍著大人轉(zhuǎn),機井房也成了他們嬉戲打鬧的最佳場所。二叔家的噶小子臭蛋將一根枯樹枝放進水渠里,趕著水流跑,跑著跑著,突然將手中的枯樹枝打向水面,濺了正在洗衣服的二嬸一身,招來一頓臭罵,噶小子有氣,突然掏出“小雞雞”就向水渠里撒尿,被三嫂子看見,偷偷撿起一塊碎磚頭投進水里,“咚”的一聲,嚇得噶小子臭蛋慌忙提褲子,把剩下的半泡尿也憋了回去,惹得洗衣服的女人們“嘎嘎”大笑……
二
包產(chǎn)到戶之后的春澆最富有詩意。
那時,村里已經(jīng)建了水塔,家家戶戶通了水管,大部分家庭也買了洗衣機,村民們再不用搭乘春澆的“便車”,肩挑手提去機井上打水吃,也不用端著臟衣服去機井上洗衣服了。
那年初春,女兒八歲,兒子六歲,上午九點輪到我家澆地。一陣手忙腳亂之后,鐵鍬、化肥、小水桶、暖水瓶及四個一次性喝水杯,裝滿了我家的那輛排子車。大鐵門敞開,我駕轅,女兒和兒子一邊一根麻繩拉偏套,妻子則在后面用手推,全家人一起用力,不一會兒就到了我家的責任田。
等把這些東西卸在地頭,妻子開始分工,她負責向麥苗地里撒化肥,我負責改畦子,一雙兒女則站在我對面,負責看水頭是否流到地頭。“改畦子”是方言,我們那地方為澆地順暢,每六壟小麥為一畦,中間用15厘米高的土埝隔開,澆地時一畦一畦的改水口,因而稱作“改畦子”。
分工完畢,各司其職。我到機井房合上電閘,電動機和潛水泵很快就把井水抽到了水渠里。我跟著水頭,不時將水渠里阻擋它們流動的野草和碎柴火清理出來,并用鐵鍬尖在水渠底部劃著溝兒引導它們快速前行,直到“汩汩”流進我家責任田。
那時候,通向責任田的水渠有大有小,大水渠屬于公用,一般修筑的很深很寬,有的還用磚和水泥澆筑。通向我家責任田的大水渠,是就著地勢用黃土修建而成,不過,經(jīng)過澆地人無數(shù)次的踩踏和維護,水渠的邊沿已經(jīng)變得十分堅硬,甚至還生長出有加固作用的野草來,極不容易決口跑水。小水渠屬于私用,都是在秋收播種之后,用牛和馬拉著單個犁鏵向兩邊翻土而成,雖然經(jīng)過鐵鍬數(shù)次鏟土修整和主人的腳踩加固,澆地時決口跑水現(xiàn)象卻屢有發(fā)生。
改畦子是個累活,難得有一會兒清閑。水流大了,還沒有將剛剛決口的小水渠修整好,就聽到一雙兒女齊聲大喊:“爸爸、爸爸,水流到頭了,快改畦子、快改畦子?。 眲倓偸置δ_亂把水口改過來,又突然發(fā)現(xiàn)水渠里的水流變小了,這肯定是水渠有決口的地方!這時候,我就得扛上鐵鍬沿著水渠去找。決口的地方一般會發(fā)生在小水渠,因為小水渠一年一修,邊沿的土大都松軟,假如秋收種麥前沒有將土地平整好,春澆時就會憋水,水渠里的水也會隨之上漲,漲到一定高度就會決口,轉(zhuǎn)而流向其它田地。我那時候早有準備,腳上會提前換上一雙黑色的長筒雨鞋,堵決口時,冰涼的井水常常會漫過鞋面,但不會流進鞋里。
幾次折騰,水被征服,乖乖按照我的指令在水渠里緩緩流動。我抓住這個難得空閑,用鐵鍬木把頂住下巴,右腿彎曲,左腿支撐,從褲兜里摸出一根廉價的黃金葉點上,美美抽一口,徐徐吐出,透過散發(fā)在眼前的薄薄煙霧,我發(fā)現(xiàn)碧綠的田野里有數(shù)不清的白色化肥袋、紅色塑料桶、還有女人頭上的花頭巾,以及正在追逐蝴蝶的天真孩童,我驚嘆,這種天然的畫面是那么富有詩意……
三
春澆輪到白天還好,輪到夜間不但澆起來困難重重,甚至還會鬧出笑話。
鄰居朱二牛平時嗜酒如命,那一次春澆,半夜三點輪到他家,那時候,他媳婦張香香正在月子里,朱二牛只好一個人去澆。那天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等到上一家把電表數(shù)字交代清楚,記在小本子上離開,朱二牛就去合電閘,看到水管子里“嘩嘩”流出水來,就把大水渠用鐵鍬掘個口子,讓水流進自家小水渠里,這時,朱二牛的困意上來了,強打精神將所有畦子上的土埝扒一個缺口,讓他們畦畦相通,這樣,就不用一畦一畦費勁去改。張二牛看著自己的“杰作”,很為自己的聰明驕傲,于是,躺在他娘的墳頭上,裹緊身上臟兮兮的軍大衣,“呼呼”進入夢鄉(xiāng)……
及至天明醒來一看,不知何時小水渠決了一個大口子,小半夜的井水全部流進了別人家麥田里,氣的朱二牛用手直扇自己的臉。這事傳到他媳婦張香香的耳朵里,又把朱二牛罵了個狗血噴頭。不過,“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從此朱二牛再不酗酒,這是張香香沒有想到的。
也許是緣于朱二牛醉酒澆了別人的麥苗地,第二年春澆,人們就開始拋棄水渠,陸續(xù)更換成用塑料軟管澆地。這種能夠在不使用時卷在一起的塑料軟管,大大節(jié)省了井水輸送過程中水資源的浪費,再也不用擔心水渠跑水的事情發(fā)生,同時,還能節(jié)省下修筑水渠的幾分土地多種幾壟莊稼。
近幾年,全自動澆地設(shè)備接踵而來,軟水管也被淘汰了。這種先進的設(shè)備只要在田地里有規(guī)則的安裝好,電閘一合,不管你是回家躺在床上抽煙,抑或是就著一盤花生米喝小酒,根本不用擔心自家掏錢買來的水會流進別人家田里。
我難忘以前的春澆記憶,更盼望新一代農(nóng)民的小日子越過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