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鄉(xiāng)里鄉(xiāng)外(小說)
2019年末,眼看著新年將近,一場突如期來的變故,將那些已經(jīng)提前做好行程的人不得不重新規(guī)劃,而對于那些往常對年充滿期待的人,此時此刻的心情,如同遇到陰霾一般;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誰還有心思想著過年,只是期盼疫情早點過去。從疫情爆發(fā)的那一刻,那些平日里想聯(lián)系卻聯(lián)系不上的人,這個時候居然主動和農(nóng)村里的人盤拉起親戚來,如果說成盤拉,似乎顯得很不和諧,他們本來就是親戚,只是所處的地方不同,讓原本還帶有一點親戚關系的人,關系變得很微妙。
而這個時候待在家里的張俊已經(jīng)有兩個月,兩個月來可以說他受盡了冷嘲熱諷,一些看似對他關心的話里卻帶著刺,讓本來就病怏怏的他,還不得不裝出一副凄慘的笑容來感激他們對自己的關心。相對于很早前,農(nóng)村人還沒有這種高尚的說教,只是隨著時代的腳步,他們越來越喜歡在別人面前賣弄,由于都是農(nóng)民的緣故,所以聽起來沒有那么委婉,都是以長輩的名義帶著關心的戲份,或許這關心出于好心,可對于一個病人來說,真不是時候;他們這個時候不但要經(jīng)受病痛上的折磨,還要忍受精神上的折磨?,F(xiàn)在這個社會別說年輕的人不愿待在農(nóng)村,就連那些在農(nóng)村勞動了半輩子的人,只要有機會在城里居住,他們都會帶著不舍將陪伴自己半輩子的土地給拋棄。
人的思想很奇妙,作為農(nóng)民出身的張俊更是深有體會,拿很早以前來說,土地就是農(nóng)民的資本,家里有幾塊好田,足夠炫耀一陣子;而現(xiàn)在條件好了,居住在城市是每個人心中的目標,而進城的人,不管在城里有沒有買房,當他們再次回到農(nóng)村,村里沒進城的人,都會用一把巴結的語氣,把自身給貶低,仿佛自己待在農(nóng)村就低人一等似的。
作為進城子女的父母,子女要是在城里混得還不錯,就會有意無意跟人聊天時,把自己的子女拿出來夸上一夸,深怕別人不知道他的子女要比其他人優(yōu)秀一樣;當聽話的人,想到自己的子女時,眼神中明顯閃過一絲不悅的憂傷,而僵硬的臉龐上不得不裝出陪笑的面孔,急忙將炫耀子女的人把話題給轉移。
這樣的氛圍每天都會發(fā)生在農(nóng)村某家某戶里,久而久之,這樣的尷尬的場景把原本還有的親戚關系,搞得就如同魚刺卡到了喉嚨上,讓人心中很不是滋味。
這樣不和諧的現(xiàn)象刺痛著每個人的心,可他們又不想去糾正這樣的錯誤,嘴上雖然夸著誰家的子女,可心里卻是另一種想法,他們的這種矛盾心理,連他們自己本身都無法克制,本來人家過得好,那是人家的本事,可他們就是巴不得人家比自己過的好,人家的子女比自家的子女優(yōu)秀。他們心里就會不舒服,不為別的,就因為好子女家的大人,喜歡在他們面前炫耀,讓他們面子上過不去。
張俊雖然沒有經(jīng)歷過父輩們受過的罪,可也聽過不少關于那個年代的事,那個年代為了生活,每個人看起來和和氣氣,就算沒有血緣關系,遇到困難也會互幫互助,可反觀現(xiàn)在,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親戚之前可能就會反目成仇,這不得不讓人深思;如果父親沒有將照顧奶奶的擔子背負到自己身上,如果爺爺?shù)乃啦皇且驗橐馔?,如果自己的婚姻是幸福的,那目前的現(xiàn)狀將又會是怎樣一副場景,擺在自己面前,可惜世間沒有如果,就跟沒有后悔藥一樣,這是一樣的道理,為此張俊陷入了回憶。
(1)
四十年代,新中國剛剛成立不久,人民的生活很景氣,為了生存,一些人不得不四處奔波,而張俊的老爺赫然也在此列隊伍中,他們的奔波是沒有目標和方向的,他們不看這個地方未來是不是有前景,而是看重這個地方夠不夠安全,只要夠安全,他們就落腳安居下來,至于未來能不能發(fā)展起來,以他們的眼見還沒有這方面的考慮。因此張俊的老爺他們經(jīng)過穿山過溝后,來到了現(xiàn)在居住的地方,張家峁,這地方山高溝深,人煙稀少,如果真有什么動亂,也不會有人到此落草為寇,這對于一心尋求安生的老百姓來說,無意于是個好地方。
來到張家峁后,張俊的老爺便跟附近的人互相打起招呼來,把手里的紙煙遞給附近抽煙的人,而自己則是熟練的將一鍋旱煙點燃,用到嘴邊深深地吸上一口,有的人不習慣抽紙煙,也就拿出自己的旱煙袋,將張向前遞來的紙煙,揉碎,跟旱煙攪拌起來,挖一鍋抽,對于老百姓來說,這樣抽起來才帶勁。時間一長,張向前也就跟附近的農(nóng)人變得熟絡起來,沒過多久,張向前便著手開始為自己鑿起窯洞來,剛來這,是住的小學學校,可人家這里是用來給孩子教書的,他們一家一直住下去也不像話,雖然村里人明面上說著讓自己繼續(xù)住,可背地里難免會有閑話,再說了,這人無論走到那里,有了自己的家,才叫個家。
于是張向前在一個焦泥畔作為自己鑿窯面,將村里面有苦的人叫來,一起幫自己鑿窯,叫來的人自然很樂意幫這個忙,當然他們出力,也不是白出,一是自己一天的飯有了著落,二是以后自己家里要是有什么出力的活,也可以大大方方的開口,讓他們來幫忙。在農(nóng)村這叫變工,意思就是相互幫助,在那個年代農(nóng)村人不愿意用錢來請別人幫忙,而是更愿意用變工,如果說不愿意,那倒不如說錢對他們來說,真得太貴重了。如果換作現(xiàn)在,人們倒是更用意用錢來找人幫忙,這樣就不會欠下人情,也不必整日想著如何把這個情給還了。
在當時鑿窯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一是工具比較簡陋,只有鐵锨和老镢頭加上一把鎬頭,還有就是沒有什么安全保障,要是鑿到一半出現(xiàn)黃土,這就要注意安全,萬一搞不好,就會有塌陷的風險,這也是為什么土窯洞都是鑿在泥土比較硬的地方,而不是看中那個地方就在那個地方鑿窯洞。在農(nóng)村現(xiàn)在也可以看到那些鑿到一半的窯洞,洞口看起來還完好無損,可往里一瞅,你就可以看到窯頂上面開了一條深深的縫隙,不斷的有土從上面掉落下來。
由于張向前來的時候只有一家四口人,兩個兒子加上自己的媳婦連同自己,鑿一口窯也就成了,等孩子再大上幾年,給他們?nèi)⑾眿D的時候再鑿,如今這一口窯洞也用了不少的開銷,雖然人工不用錢,可吃飯總得花點錢吧!而且那時候的人特別能吃,吃得直瞪眼,可要是盆里還有剩余的,他們依然會往自己碗里舀,時不時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看起來憨態(tài)可掬,不過很少有人會笑話,因為他們也是做著相同的舉動;這也是為什么那個年代的人力把要比現(xiàn)在的人大,這自然跟長年勞動脫不了干系。
在靠勞力吃飯的年代,尤其是在農(nóng)村,在一個看不到外面世界變化的農(nóng)村,沒有苦力,又沒有精明的頭腦,那這個人家里的生活條件可想而知;而現(xiàn)在也是這個理,不過現(xiàn)在的人賺錢更喜歡用頭腦,這種有頭腦的人,我們都叫他為精明人,但有頭腦的人又能有多少?雖然現(xiàn)在實施義務教育,只要不是半腦殼,都讀過幾年書,書讀成沒讀成都還識幾個字,出了社會學個手藝,倒也夠養(yǎng)家糊口,可依舊還是靠苦力吃這碗飯,不信你看看那些在世界各地的匠人及工人,那個不是在烈日當空下累得跟狗一樣,可還不得不流露出苦澀的笑容,對生活充滿憧憬。
也只有這樣,勞動才有價值和意義,如果一個勞動人對未來失去了憧憬,那這個勞動人將失去對生活的動力,最后淪落街頭,有的甚至選擇了輕生。
(2)
時間對農(nóng)民來說,過得快和慢也許在最忙的時候感慨最多,當清晨還朦朧,他們便扛著鋤頭出了山,當太陽從東方的大地上升起,他們會感慨,到了中午,太陽當空照的時候他們會感慨,當太陽落山的時候也會感慨,每一次感慨,都懷著不一樣的心情。
張向前的一孔新窯,經(jīng)過六七天的辛勞,總算落成,如今就差安上門窗,再在里面把坑一鋪,灶火一壘,就可以住人了,不過為了解少新窯的泥土氣,他們會在安上門窗后,先燒上幾天火,等窯里覺得舒適了,才搬進去。
張向前有了自己的窯后,變得更加勤快了,每天早早的出山,把那些不起眼,還未被開墾的荒田,用老镢頭一镢頭一镢頭的掏著,有了家,仿佛給了他新的動力,看著這野草長得都快要到大腿上的荒草,他的心情沒有沮喪,反而很高昂地的賣著力。每天回到家里,他的手顫抖著,拿碗筷都顯得不利索,可當再次把镢頭扛到自己的肩上,來到被自己開墾過的土地上,他就有了精神,手上的疼痛也隨之消失,看著這土地,他心中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激動,一雙眼里滿噙著淚水,這是生活的希望呀!
就這樣一連數(shù)日下來,張向前就有了自己的田地,這地本來就沒人要,而且處在崖畔畔上,將那些荒草一把火點著,等火熄滅,再將這些草灰往土里一埋,完了再將糞往地上一揚,就可以將就著種點東西了,收成好不好,誰心里都沒底,主要還看老天給不給你吃,再說了新開墾的土地都是生土,只要保住子墑就行了。
那時候雖然吃得都是粗糧淡飯,可人的力氣卻大的很,如果把那個年代的人放到現(xiàn)在,個個都可以稱為大力士,在張家峁就有那么幾座推磨臺,而張向前來到這,沒過多久,在自己新窯的外面也有了一座磨臺,他這是為了方便自己,同樣也是為了方便別人。這磨石是自己一個人從溝里的石頭山上鑿下來,然后又靠蠻力將這沉重的石頭扛到自己門前,最后請匠人把石頭鑿平和加工后,一座小型的磨臺就成型了,用來磨豆腐,最好不過了。
前面我們說過張向前來到張家峁是四個人,這四個人除了他的愛人,以及兩個兒子,在張家峁他們家里人口算是少得了,人少吃飯自然也就少,可以把余糧拿到街市換點其它生活用品,或者換成錢,等日后需要什么東西的時候,可以用這錢來置辦。當然這余糧也是省吃儉用下來的,有時候年成好了,還不必太過精打細算,可萬一年成不好,他們要為來年做好打算,甚至把打算做得更長。在農(nóng)村每一筆錢都會提前預算好,該怎么花心里都有個底。
如今張向前的兩個兒子,一個八歲,一個六歲,過個五六年就要給他們找個媳婦,不像我們現(xiàn)在二十幾成家都算早的了。為此在這幾年期間他必須攢下點家底,等到給兒子成就時,不用顯得太交迫,還有兒子結婚,他還得再弄一孔窯洞,張向前盤算著,至于讓孩子上學,他從來沒將這事放在心上,這讀書有什么用,還能當飯吃不成?所以看到其他村的娃娃跟自己孩子一樣大小的,背著一個縫補的書包,來到他剛來之前居住的學校,在里面讀書,他也沒當一回事;這也不怪他沒有見識,在張家峁本村里,每家每戶的孩子真沒有幾個去學校過日子,個個都是拿著小镢頭跟在自己父母身后,為了生活,出著自己微小的力量。
村內(nèi)的教書先生,叫王順,也沒讀過幾年書,可好歹也上過學,識得字也多,于是就在大隊隊長的提議下,在張家峁修了二孔窯洞,讓他擔任教師,來給孩子們教點東西;他也沒什么可教得,給孩子教得,也就是生活中常用的簡單文字和一些算術,孩子們雖然腦袋精得像個小精靈一樣,可心思完全不在學習上,而是來到他這里,跟其他孩子們一起玩耍,也許這兩三年的時光就是他們最好的童年回憶。
然而不是每個孩子都能如他們這樣,童年里還有過教書的畫面,例如張向前家的兩個娃娃,平日里砍羊草路過學校時,聽到里面孩子們讀著書,他們在外面聽得一臉蒙,于是張亮笑著對弟弟張順說,他們這是在念經(jīng),還沒有我們快樂,一天出山給羊砍一筐草回去,就是他們的快樂。
(3)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四年,四年后,張亮便被自己的父親張向前張羅著他人給找個婆姨,張亮雖然現(xiàn)在只有十二歲,還是個娃娃,可臉上已經(jīng)退去了娃娃應有的幼稚,長得也跟十七八歲的小伙子一樣,個子不高,可做起事來,相當精干,村里人也都看好張向前的這兩個小后生,雖然兩個后生都還小,可誰家女子要是跟了他們,日后也不會受多少罪。
于是在鄰里鄰居的盤拉下,沒過多久,就有人愿意將自己的女子給張亮,這是東村的一戶人家,家里面的娃娃多,有五個,兩個小子,三個女子,如今大女子已經(jīng)在前年給人了,如今二女子也有十三了,聽到張家峁的張向前要給自己的兒子找婆姨,就應了下來。
那時候的婚姻全由大人來操辦,娃娃們還在懵懂之中,就算心里不情愿,可也不會表現(xiàn)出來,他們并不認為父母有什么錯,跟誰不都是一樣過,而且在農(nóng)村到了這個年齡,也不該繼續(xù)待在家里再給家里添加負擔,早早的結婚,也意味著他們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孩子,用不了多久他們或許就會成為一名父親和一名母親。
聽到有人愿意把女子給自己的兒子,張向前先是帶著自己的大兒子張亮到女方家走了一回,并且給拿了一些米面,等見到未來親家的光景,微微一驚,只見他們院落破爛不說,而且那孔窯洞看起來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可能坍塌的風險,進了窯里,兩個大人就坐在那邋遢的炕上,拉起話來,而趙軍的二女子聽說今天張家的人要過來看自己,就害羞的拿著筐子偷偷出山去了。
趙軍看著自己未來的女婿,心中很是滿意,果然跟他人說的一樣,這后生看起來很精干,自己的二女子嫁給他,自己也放心,他看著張亮眼中難免喜歡的神色,可再看看自己兩個兒子,又露出一副擔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