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我的老家那些地(散文)
老家在農(nóng)村,所以我對土地總有那么一種特殊的情感。那是一種難以割舍又說不清的依戀和溫暖……
小時候,對土地的記憶滿是父親辛苦勞作的畫面。
那時候,父親每日早出晚歸,地里總是有忙不完的農(nóng)活兒。春耕,夏播,秋收,冬藏,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披星戴月,周而復(fù)始……
那些年,總有那么一幅畫面浮現(xiàn)在腦海:夕陽西下,一個瘦削的身影踏著夕陽的余暉荷鋤而歸。他并不寬闊的肩背略顯些駝,夕陽拉長了他那佝僂的影子,額頭眼角的皺紋里載滿了歲月賜予的滄?!?br />
土地,是父親心中的寶。因為在父親眼里,土地就是倉中糧,鍋中米。那些年,家里的吃喝用度都是幾乎全部來源于土地的饋贈。
至今我還依稀記得,當(dāng)年為了家里多收些糧食,父親帶著我們一起披荊斬棘,到溝邊道沿開墾那些無人問津的茅草地。之后,像照顧自己孩子一樣悉心地經(jīng)營打理……
那些年,父親終年不辭勞苦地不是忙碌在田里,麥場上,就是在忙著收獲或是準(zhǔn)備收獲的路上……
每年夏收季節(jié),我總會見到這樣經(jīng)典畫面:麥場上,父親頭戴草帽,駕駛著拖拉機,拉著笨重的磟碡,在夏日的驕陽下一圈一圈地碾壓已經(jīng)曬得干透的麥秸,臉頰上汗水絲絲縷縷淌落在一家人期盼的收成里……
那些年父親長年累月難得輕松一會兒,只有地里的莊稼全部收獲到家后,面對滿倉滿院的糧食,那種幸福而滿意的笑意才慢慢爬上父親的眼角眉梢……
歲月無情,斗轉(zhuǎn)星移,父親的時代過去了。
現(xiàn)在想起來,父親那一代人對土地濃濃的情結(jié)應(yīng)該一半是依賴,一半應(yīng)該還有些生活的無奈。
若干年以后,土地流轉(zhuǎn)到我的手中的時候,僅剩了一塊棗樹地。地塊兒不大,半畝有余,地里十幾棵樹。這其中的緣由,一是因為土地不再是我們這一代人謀生的手段,另一原因是我這身板和能力實在無力經(jīng)營更多的土地。
地里的一切農(nóng)活,都是我不擅長的。對于土地,我的記憶充滿了勞累與疲憊。
鋤禾日當(dāng)午,這句詩只有真正的農(nóng)民才會理解它其中的含義與辛苦。其實,我們所謂的莊稼原則上和野草一樣,而且可能還是親戚。鋤禾就是把我們不想要的草除掉,把想要的草留下來。而除草最佳時機就是日頭最毒的時候效果才最好。當(dāng)然這個時候鋤禾人也必須忍受驕陽的烘焙和干渴的考驗。
至今我仍記得當(dāng)年我和父親一起去鋤禾一幕。那正是個日高風(fēng)淡的日子,烈日當(dāng)空,干渴的喉嚨,疲憊的身軀,生疼的手臂,令我恨不得立馬回家躺在床上享受一下夏日里的涼風(fēng)。但眼看著父親瘦削疲憊的背影,終不忍說出心里那退堂鼓的想法。那種悶熱,勞累,絕望,無奈好像充斥著整個世界……
正因為受過汗滴禾下土的苦,所以年少的時候,我對農(nóng)村的生活充滿了愁怨,對土地幾乎沒有一絲依戀,心中一味總是想著逃離。所以在學(xué)堂里,我才不避風(fēng)雨寒暑,刺股懸梁的努力讀書,最終義無反顧地走出了農(nóng)村。
不過由于妻和孩子們對大紅棗的鐘愛,所以這塊棗樹地成了我在老家那些土地上最后的堅守。
女兒生在城里,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零零后。她打小就生活在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世界里,是典型的“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一代,而且還是天生的潔癖。所以指望女兒幫忙干地里的活兒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兒子年齡小,同時對地里的昆蟲,諸如蛐蛐兒,螞蚱等,怕得要命。很難想象他是我的兒子,而我是吃油炸螞蚱長大的。在他們這一代的世界里沒有夏日里的驕陽,秋日里的冷雨,有沒有林間的鳥語,花間的蜂鳴,卻富有著新鮮的水果,各種各樣的美味,空調(diào)造就的涼爽,WiFi里搭建的世界……
在一切都可以從父母腰包里獲得的年代,土地離孩子們的生活越來越遠(yuǎn)了。所以在兒女的心里,土地成了不疼不癢的東西,他們眼里充滿了對土地的不屑與嫌棄。
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因此棗樹地的活兒理所當(dāng)然地成了我自己的工作。
每年春天,萬物復(fù)蘇的時候,我便開始了與棗樹地灌木雜草艱苦卓絕的斗爭。
這塊不大點的棗樹地,每年都會有不計其數(shù)的棗樹幼苗頑強地瘋長,一年一度,無窮無盡。哪怕今年掃除殆盡,明年春風(fēng)一過,便又會猶如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稍有疏忽就會占滿地,丫丫叉叉,甭想有一小塊可以插足的地方。而我對付它們的手段也很原始,一手小鎬,一手鐮刀,純粹的冷兵器。
由于平常需要上班,所以戰(zhàn)斗時機往往需要權(quán)衡天時地利。況且雜草灌木一次根本不能除凈,大有抽刀斷水水更流之勢。因此,我一般都是把發(fā)動大會戰(zhàn)的時間定在中秋節(jié)前期。
每年八月十五是紅棗收獲的季節(jié)。在收獲前必須把地里的雜草灌木一次性掃除干凈,這樣才能鋪好苫布,然后才能正常進(jìn)行大紅棗的收獲工作。
每年臨近中秋的時候,棗樹地里那濃綠的棗葉間就會垂下一串串圓滾滾的小紅燈籠,晶瑩透亮,叫人垂涎欲滴。
這個時候,正是我向樹地里的“叛逆”發(fā)起總攻的時候。這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zhàn)爭。我,一身粗布衣褂,左手鎬,右手鐮,大開大合,在灌木叢中左突右沖。面對這半人來高,密密麻麻的雜草與荊棘,我屏氣凝神,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在灌木叢中一點一點開辟“根據(jù)地”——逐漸擴大“解放區(qū)”——最后“光復(fù)整片領(lǐng)土”……這過程中我需要忍受荊棘的尖刺、夏日的酷暑、惱人的蚊蠅,孤軍的鏖戰(zhàn)……
累了,我只能坐在并不柔軟的草堆上,抹一把汗,喝幾口水,仰望樹間綠葉,喘口氣,偶爾葉動風(fēng)來,才可以享受一下夏日的清涼。
這樣的戰(zhàn)斗一般會持續(xù)幾天。但勝利最終還是屬于我的。不過我滿手的水泡,身上被灌木劃過的傷痕是這場戰(zhàn)爭必須付出的代價。
……
當(dāng)收獲的那幾大袋大紅棗順利搬運到家,面對家人開心的笑臉,我疲憊的身心方才得到些許慰藉……
隨著年齡的增長,人們對健康的重視程度愈發(fā)強烈。我身邊的許多朋友和同事都在為自己的健康積極投資,諸如晨練,健身,游泳,爭相購買有機蔬菜或水果……周末還約在一起到田野挖野菜。朋友們的舉動讓我的心底忽然對土地萌生了一種想親近回歸的情感。
曾記得父親在的時候,自家園子里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蔬菜,有長長的豆角,可口的西紅柿,清脆的黃瓜,香氣撲鼻的韭菜,葷素百搭的白菜……那些日子里,我們?nèi)規(guī)缀鹾苌偕辖仲I菜,全年無償?shù)叵硎苤蟮啬赣H慷慨的饋贈……
每當(dāng)想起這些,我就萌生這樣一種沖動:退休后一定整上一塊兒地,發(fā)揮發(fā)揮余熱,種種菜,種些五谷雜糧,親近大自然的同時也可以給孩子們提供一些綠色健康的蔬菜和糧食。更主要的是想喚回那種曾經(jīng)擁有的美好,想再次聞一聞雨后那新鮮泥土的氣息,聽一聽花間蜜蜂的歌聲,閉上眼,感受一下夏日樹蔭下的清涼,張開嘴,嘗一嘗土地里收獲的味道;邁開腿,量一量土地在生命里的余程……
去年秋天,我在家里的大花盆里面播種了幾粒麥種。今年開春,居然長成了幾簇碧綠的麥苗。那一盆滿具生命力的綠色,好像是在用它生命的歷程提醒著它的主人不要忘記自己曾經(jīng)是農(nóng)民的兒子,讓人依稀記起那些似乎塵封的土地的故事——曾經(jīng)的春耕,夏播,秋收,冬藏……
其實,這些故事我們應(yīng)該一一講給身邊的孩子們,因為大地是我們共同的母親,土地是我們生活最根本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