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忘】丁香結(jié)(散文)
我向來對植物有種莫名的癡愛,因而對身邊的花花草草,目光里總是多了幾分溫柔與關(guān)切。
與丁香初識的情懷,應是在戴望舒的那首情思纏綿的《雨巷》里。江南幽長的雨巷,仿佛是專門滋生愁思與遐想的地方。作者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寂寥的雨巷,渴望能夠遇見一個丁香一般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人生知己難逢,他的心中蓄滿了淡淡的哀愁與感傷。
像丁香一樣的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夢一般凄婉的眼神,在雨中哀怨又彷徨的姑娘,靜默地飄過雨巷……美得多么動人。青春的心極易懷想,朦朧中充滿了對前路未知的憧憬。飄雨的江南,幽深的雨巷,一把宛然若花的百褶油紙傘,就這樣,縹縹緲緲地織進了夢里。
遂以為,每個人的一生,都會在最好的年華里有一場丁香一般浪漫的相逢,一眼千年,溫柔了歲月,驚艷了時光。又以為,所有遇見的場景都應是前生今世的注定鋪設(shè),跋山涉水而來的,都是為了赴一場緣定三生的約。那么,那丁香夢一般的相逢,也應是在美麗的江南。然而,山是水的故事,而風卻不是云的歸依。轉(zhuǎn)山轉(zhuǎn)水,尋尋覓覓,夢落塵埃。原來,生命終是孤獨的行程。
是春,萬物復蘇,新綠初綻。不是江南,卻有雨,絲絲縷縷,織著清愁。因喜愛其樹木花草而愛上一座清幽的園子,這兒便成了我經(jīng)常光顧的一個地方。細雨霏霏,未曾入園先聞香。那獨特的味兒沁人心脾,深深牽住了我的腳步。仿佛舊時相識,穿過悠悠歲月,款款而來。循香而望,我的目光驚異得被一種潔白的小花朵兒所吸引。
在我面前,一棵并不年輕的樹,我不知道它在此已經(jīng)多少時日。枝普通,莖普通,千枝簇擁著自地而起,再忽地乍開,看不出所謂的美來,而那香淡淡幽幽,又切切實實就此而來。
沒想到,竟然在這兒逢著了她,魂牽夢縈的丁香。以為她美得不近煙火,遙不可及,而她的性情卻平和得出乎意料。南北均可種植,其性喜陽光、溫暖、濕潤,又稍耐陰,也耐旱,耐寒性、抗逆性強,對土壤條件要求也不嚴,較耐瘠薄。
滿樹碧翠,隨風搖曳,呈現(xiàn)出蓬勃的生機。花束稀少,但并不影響那香的程度。一花四瓣,未開的小骨朵兒精巧可人,像是一個個努著嘴巴向著春光吹起喇叭的調(diào)皮小孩子,又像是顆顆飽滿古雅的中式盤扣。想來,這就是美其名曰的“丁香結(jié)”了。
打開的花瓣,倒顯得端莊大方,各顯其態(tài),簇擁成一束。葉兒呈心形狀,一簇簇潔白的花朵在層層疊疊的綠葉間若隱若現(xiàn),不禁想起一句:猶抱琵琶半遮面。分明就是含羞帶怯的玉美人嘛。
雨天人稀,園子里格外靜寂,只聽得雨絲與花朵纏綿相悅的私語。春天的雨輕盈若夢,自帶繾綣愁思,讓人情不自禁墜入一片超然的幽境。
被雨水清洗過的樹葉兒碧綠得發(fā)亮,花朵兒凈白,白的不摻一點兒雜色,且豐潤飽滿,凝脂般精致細膩。
雨打丁香,沙沙輕響,像一首悠悠的小令?!袄淦G瓊為色,低枝翠作圍。蔓連疑鎖骨,時見玉塵飛。”碧衣素衫,清清爽爽,落落大方,卻絲毫掩不住芳華,真是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
花朵上滾落一層細密的水珠,晶瑩剔透。薄霧裊裊,朵朵花兒像浴后的佳人,清麗委婉,含情脈脈,一副憂郁滿腹的樣子。丁香遇見雨,才是最美的景致了吧。綠白相映,清新素雅。仿佛自來與雨有緣,娉婷于雨中,楚楚動人。
春色向晚,桃花、玉蘭開過了,迎春謝了,李花抖落出滿目粉白,海棠粉面玉妝……多數(shù)花兒未葉先花,抑制不住爭春的心,拼命綻放光彩。滿園姹紫嫣紅,春在歡騰著。她才不理會這些熱鬧呢,待到滿樹新綠碧翠時,她才嶄露頭角,悠悠地吐著芳香,醉了彼時光景。
任世界喧鬧,而我獨靜。樸素著,卻又清麗著。淡泊著,卻又芬芳著?!凹毴~帶浮毛,疏花披素艷”,一句道出她低調(diào)內(nèi)斂,不肆張揚的個性。在喧囂的塵世,修得一顆菩提從容心,優(yōu)雅如她。
園子西邊,植有一長溜丁香樹,開淡紫色的花。西北邊,也有兩棵,開白花。我向來對素白色的花兒情有獨鐘,自認為,白色最襯丁香之美。白丁香的花語是:純潔、青春、歡笑。它象征著純潔的初戀,一塵不染的愛情。
丁香,以香為名,其香淡雅清新,別具一格。因為她高貴的香氣,又稱為“天國之花”。冰清玉潔,飄然若仙,果真是名不虛傳,有種超凡脫俗之美。
“兒樹瑤花小院東,分明素女傍簾櫳。冷垂串串玲瓏雪,香送絲絲簏簌風……”這是清代詩人陳至言的《詠白丁香花》,這把白丁香的美寫盡了。空氣濕漉漉的,沾了水氣的花香格外清冽,沁人肺腑。雨天賞花,別有意境,斜風細雨不須歸。此刻,所有的煩擾都關(guān)上了門,唯有一片心的歡喜寧靜。
丁香又名百結(jié),情客?;蛟S與她的名字有關(guān),古代詩人多以丁香寫愁:“芭蕉不展丁香結(jié),同向春風各自愁”,“含春雨,結(jié)愁千緒,似憶江南主”,“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jié)雨中愁”……丁香遇到雨,那愁思便是恣意揮灑了去。溫婉如她,憂郁如她,仿佛前生與愁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她就落居于這座園子里,曾有多少人經(jīng)過她的身旁,不知有誰知道她的存在,留意到她的美麗。而我遇見了,便是緣分。有語云:植物和人在秉性上有諸多相通之處,一草一木各以其獨有的氣場,與人相應。而我生來善感的性情,仿佛注定與她有緣。
相信每一種心意相通的喜歡,凝眸里必是充滿了深深的懂得??吹竭^一句觸動內(nèi)心的話:人若在人世無知己,便可求諸于物,與萬物為知己。而花朵是我們最欣然,且最易與自然對話的途徑。寄情于山水,與花草為知己,彼此間默默交流,無言相顧,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想來,這人世間的緣來緣去,拿與放,醉與醒,終是要千帆過盡后才能參透。出走半生的人,歸來時,有誰還是當初的模樣?
曾經(jīng)有過的夢,憧憬的遠方,終究被我們走成了腳下的尋常歲月。彼岸的風景成了經(jīng)年的故事,那顆青蔥得不惹半點塵埃的心,遠遠地遺留在了那個叫做青春的地方。
人生本過客,何須千千結(jié)?
細雨如絲,似一首古琴曲輕輕彈奏,聲聲落在我的心上?;ㄏ懔鳛a,雨聲悠悠在耳畔回旋,整個天地便是我與她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