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生死,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散文)
簾外,夜雨滴空階,她心緒凄迷,枕著雨聲點滴到天明。
又是一夜無眠、燈花空老。她輾轉(zhuǎn)著,總想夢入青冥長天、淥水波瀾,煙水茫茫里去尋得阿父的蹤跡,她要問他:那日清晨,為何不辭而別!然而天長路遠,夢鄉(xiāng)難覓,夢魂飛苦。
淚濕枕巾夢不成,她與檐前的雨一起醒著,“滴答滴答……”,她的心隨著雨滴一起跳躍在檐下的石階上,千點啼痕萬點啼痕,點點滴滴皆讓人心碎。就這樣心緒難平地醒著,直至晨光熹微透過斜風細雨落在窗臺上。憔悴不堪言,她披衣而起,思緒零亂地站在窗前,倦眼任憑雨霧和著淚水一起模糊著窗外的景致!
窗外,迷濛中,亂紅飛過,物是人非,她淚眼問花,這煩人的雨呀,何時了?花不語,獨自飄零。雨依舊,綿綿無期地下著,似乎不把這悲欣交集的塵世洗滌得一塵不染誓不罷休。一天兩天,一月兩月,淋漓的雨,契而不舍地滌蕩著世間飛揚的塵,把天地都洗滌得發(fā)青發(fā)白,然而這樣通透的雨卻滌不去她心頭的悲痛。失去至親的傷痛如同那陌上的野草,更行更遠還生!
“你去哪里了,阿父!”失去阿父的呵護,她如同落單的雁兒在孤寂的空中悲鳴著,任憑風威侵骨,雨氣咽腸,不能自拔。盡管她明白有生必有死;盡管她知道自己與阿父都只是天地間的過客,總有離別的一天,卻從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那么快,那么突然!這也是一向康健的阿父始料未及的,所以他沒有留下一句話,在二月伊始那天清晨撒手人寰!
她的發(fā),在風雨中凌亂著?!叭艚萄鄣谉o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彼?,如果不是阿父猝然離世,她也根本不相信人可以一夜之間白了頭。
“你去哪里了,阿父,回來吧,讓我開車載著你和阿母一起去踏青,看一看陌上的花兒,它們又回到了枝頭上,還有那春風吹又生的野草……”她呢喃著,神情恍惚地倚在窗前,晨風零雨帶著花草的香飄了進來,灑落在她的身上,拂了一身還滿。她無心享受這清新的芬芳,卻一心一意妒忌起那枝頭的花花葉葉:憑什么它們又能重聚枝頭,在雨中嘩啦嘩啦地分享著久別重逢的喜悅,全然不顧她的悲痛!
歲月呀,你讓花兒又開了,讓草兒又綠了,你對花草都如此的慷慨,可你為何對阿父那么的吝嗇,為何如此匆忙地把時光從他身上抽離,讓他永遠停留在了那個二月的清晨!
那是什么樣的一個早晨呀!她不敢回憶,然而那日的情景卻揮之不去,如影隨形。
那日清晨,她沒有聽到阿父的呼喚:“各位,都可以起床了,牛奶、咖啡燒好了,蛋也蒸好了,有面包,咸菜,米粥也有,想吃什么自己挑!”每日,她都把阿父的叫喚聲當成起床的鬧鐘。那日阿父沒叫她,而睡在閣樓上的她也就懶在夢中遲遲不肯醒來。當她睡夠了,慵懶地洗漱完畢下了樓,不見阿父和早餐,只見阿母在廚房里躡手躡足的。阿母說她怕吵醒了阿父,昨夜阿父沒睡好,讓他再睡一會兒。為什么睡不好,她聽了心中一顫,似乎預感到什么,便去了阿父的房間,看到他歪斜在床上,一動不動。她慌了手腳,抱著手腳尚有余溫的阿父不知所措地哭喊著,阿母六神無主,語無倫次地叨叨著:“沒事的、沒事的,剛才他還好好的,他不會走的,不會的……”姐妹們都來了,120醫(yī)生也趕到,但阿父已駕鶴西去了,那一瞬間,分秒停罷,時光凝固,她靈魂出竅不知身在何處!
“天亮了,醒來呀,阿父……”她如杜鵑啼血般千呼萬喚,也喚不住阿父漸行漸遠的腳步!
阿父消失在天地間。從此她與阿父之間,隔著生與死,世上最遙遠的距離;從此良辰美景,觸目傷情,無限傷心事,更與誰話長!
你去哪里呢?阿父!頭七的日子,她日日夜夜跪在阿父的遺像前,肝腸寸斷,淚泉難收,誰也無法扶起哭倒在地的她!
她恨自己一時貪夢,讓阿父錯過了搶救的時間,盡管醫(yī)生告訴她,心臟猝死,即使立刻發(fā)現(xiàn),也回天無力!但她還是捶胸頓足地恨自己!
你去哪里呢?阿父!老一輩的人說他去了一個有孟婆湯和奈何橋的地方。那一段時間,她希望真有鬼神的存在,甚至到處詢問哪里有通靈的人,她想通過靈婆去尋找阿父的鬼魂,要他回來!
魂氣散何之,枯形寄空木。落葉歸根,她帶著阿父的骨灰回到故里。
“多正直一個人呀,就這樣走了,不舍得呀!”
“那是一個菩薩心腸的人呀!”
“真是老天爺不長眼,竟然讓這么好的人走了!”
她走過家鄉(xiāng)小鎮(zhèn)的街頭,聽到不絕于耳的惋嘆聲!認識阿父的鄉(xiāng)親沒有不說他好的!
她的家人并沒有通知太多的親朋故友,但阿父入土為安的那天,送行的人,一行又一行,一列又一列,她跪在地上叩謝他們,不知多久的時間……她沒想到阿父是如此的受人尊敬!
阿父是個身世坎坷的人,七個月大時便被親娘賣給了家境殷實的人家做兒子,換得五斗米養(yǎng)家糊口。阿父的養(yǎng)母不能生養(yǎng),抱了兩兒一女,大兒子嫌養(yǎng)母太壞,十幾歲時便離家出走,養(yǎng)母對大兒子的不滿都發(fā)泄在年幼的阿父身上,他是在養(yǎng)母的冷眼中長大的。養(yǎng)母待阿父如草芥任意賤踏。卻把養(yǎng)女慣得飛揚跋扈,還好養(yǎng)父的溫情給了阿父幾多的溫暖。阿父是個溫和的人,天生一副書生的模樣,卻早早地輟了學,在營營茍茍的人世間,跌跌撞撞,歷經(jīng)滄桑磨難。阿父結(jié)婚的時候,他的那個姐姐為了霸占家產(chǎn)與養(yǎng)母一起編排些無中生有的事,到處游說那些不知情的親友然后一起把剛剛完婚,無一技之長的阿父與新嫁娘趕出家門。阿父與阿母在凄風苦雨中居無定所整整八年的時間。阿父是個能文不能武的書生,在那個靠勞力吃飯的年代,他的日子真是苦不堪言,還好為人實誠的阿父得到村支書的賞識與幫助,謀得一份文書的工作養(yǎng)活一家人。那時阿父也不負眾望,兢兢業(yè)業(yè)地工作并入了正職。儒雅隨和、正直無私、才華與智慧并存的阿父在人生的仕途上越邁越穩(wěn)!后來阿父那個姐姐奪了家產(chǎn)棄養(yǎng)母而去,無人奉養(yǎng)的養(yǎng)母見阿父漸漸有了出息又將他喚回。阿父是個不計前嫌、以孝道為重的人,他見養(yǎng)母年老孤苦無依,不由心生憐憫回到了她身邊,并放下不堪回首的往事,盡心盡力地為她養(yǎng)老送終,也一樣善待當年的幫兇,那些支持養(yǎng)母把他逐出家門的親戚們……這些阿父從不提起,她是從鄰家阿婆口中得知阿父這些令人心酸的前塵往事,便氣憤地問阿父:那些無情無義的人理他們做什么?阿父溫和地說:“他們當年也并不知實情,錯怪了我,所以不知者無罪,如今他們知道錯了,上門來找我,我自然要善待他們!”而她卻憤憤地不能釋懷,對上門來的那些親戚都不理不睬。阿父說她長不大,不明事理,不懂人情世故,而她覺得她沒必要懂得因為有阿父在,可以事事護著她。如今,阿父溘然離去,而她也在一夜之間成熟并老去!
曾經(jīng)她讀過白先勇一句話:“擁有的從來都是僥幸,無常才是人生的常態(tài),所有的成熟都是從失去開始的。”沒想到這句話卻驗證到她身上!
阿父走了。生前他嘗盡了人間的是是非非,但這些恩怨并沒有奪走了他的良善,他的初心,依然重情重義,慈悲為懷,助人無數(shù)。有人說阿父如同一片潔白的雪花飄揚在塵世間,卓爾不群的姿態(tài),瀟灑得讓與他相識的人,無一不為他的風釆喝彩,如今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他消逝在了天地間,讓知道他的人都疾首痛心,留戀不已!
得譽如此,阿父此生足已!
恍恍惚惚間,阿父已經(jīng)走了三個多月了。這些日子,她曉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父,坐也思父!無邊的思念,如無邊的絲雨,讓她魂斷神傷,如同一個失去重心的陀螺,顛三倒四地行走著,她的悲痛也如同那窗外的雨一樣,停不下來。
失去至親的痛,時間也是難以治愈,但她不能再沉溺于悲傷之中了,也應該堅強起來了,好好活著,為了阿父在天之靈能夠安息!
想到這里,佇立在窗前任風吹雨打的她,理了理濕漉漉的發(fā),向書桌走去,她已好久好久沒有看書了。她喜歡品讀詩詞歌賦,阿父最喜歡這樣的她!
2022年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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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如丑角登場,火焰為你更換床單。鐘表停止之處,時間的飛鏢呼嘯而過,快追上那輛死亡馬車吧。一條春天竊賊的小路,查訪群山的財富,河流環(huán)繞歌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