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咱家有“二寶”(散文)
仲夏以來,天地之間,驕陽似火,燥熱微雨??稍谖业男奶锢?,卻是倍感滋潤,因為就在上個月,我的老母親,又來到了我的身邊。
我的家在縣城,離先生的老家二十公里。八年前,我公爹仙逝后不到一年,無論咋說,我婆母都不愿再輪換到大江南北城里的七子女家了,一定要住老家。所以這些年,婆母的老屋,自然成了先生和我經(jīng)常出入的又一個家了。
這些日子,先生和我,跑得特勤特帶勁的,就是我的這兩個家。家里我有兩個老寶貝,我們隨時都能得到兩位耄耋老母的慈愛與教誨。如問我此刻的心情,我的回答只有三字:美美噠!
母親這次能來我家,還真的很難得。近十年來,母親一直住在山東臨沂的弟弟家。
今年四月下旬的一個晚上,弟媳視頻我說:媽媽突發(fā)面癱,你看看,嘴也歪了。
那時的我,既火急火燎,又心如刀絞;既心疼媽媽,又舍不得弟媳他們。但那時,正巧兩地疫情同時小爆發(fā),我們沒法前去探望母親,更不可能帶母親到我這里來治療。
好在一直孝敬老人的弟媳二人十分盡力,他們說,已經(jīng)找了一位老中醫(yī),還有三代祖?zhèn)髅胤?。工作忙碌的他倆,自駕車帶母親前往就醫(yī),來回三百里路程,前后奔波了四五趟,自費花了三千多元,但幾個療程下來,效果還是不太理想。
一晃一個多月過去了,媽媽的面癱,還是沒得到根本好轉(zhuǎn)。我從醫(yī)四十年,調(diào)來縣醫(yī)院也快三十年了。我有條件,更有責任,為老母親治病,我先生一直催著,要接母親過來。
謝天謝地,疫情終于走了,綠色通道開了。四月十七日上午,六十年急性子未改的我,當機立斷,二話不說,請來好友專車,來回上千里,前后六小時,將老母親帶到了我這里。
得知消息的先生,在一陣驚訝中,隨即騎著自行車,從老家出發(fā),飛奔了四十里,火速趕到了我們醫(yī)院。見到岳母他的第一句話就是:“終于把媽盼來了,以后您老人家哪也別去,就住我們家啦!”
母親抓著女婿的手,歪著嘴,瞇著眼笑著說:“好好好!以后我就住你們家了!天氣這么熱,你還騎車這么遠,快坐下來涼快涼快!你不是在陪你媽媽嗎?怎么有空來看我?。俊?br />
先生說:“昨天正巧兩位老姐回來陪我老娘。兩位媽媽,我都要兼顧?。 ?br />
先生轉(zhuǎn)頭對我豎起了大拇指:“你真是兵貴神速!”隨后又與媽媽聊起了家?!?br />
而我在“慚愧!慚愧!”的應和聲中,又想起了三年前春天里的那一幕。
那時,我父親剛駕鶴西去一年多,十分體諒兒女的母親,繼續(xù)隨弟媳夫婦去臨沂居住,我老家東臺鄉(xiāng)下的樓房,只好再次地空著。
在一次晚飯后的散步中,先生認真地對我說:“還是快點把岳母接咱家來住吧。老岳父在世時,二老來咱家也沒幾次,全靠弟媳他們周全孝敬。我是越想越覺得過意不去??!”
接著,讓我出乎意料,先生還對我夸贊了一番:結(jié)婚三十多年來,你對公婆一直關(guān)懷備至。看病、給錢、買吃、購物,你從來都不含糊,也沒有一句怨言。幾年來,老母親要住老家,膽子又特小,每天要有家人陪著,你是第一個理解婆母的人;我退居二線時,你還無條件地支持我,放下所有名利事務,首當其沖地去陪母親;你一有空閑,還風風火火、買吃買喝的去看望老母親,每次都逗得老人家很開心……
先生一直藏在心底下的贊語,聽得我真是心比蜜甜,一想起孝敬婆母,就感到更加帶勁。
那天晚上散步,我也說了不少這些年隨先生一起學習孝悌家道的心得體會。
我說:其實,孝敬父母,善待家人,說難是有點難,說易也很容易,只要念念《弟子規(guī)》上的幾句話,我即刻就能豁然開朗。
比如,在孝順父母方面,就要努力踐行:“親所好,力為具;親所惡,謹為去?!痹谛值芙忝孟嗵幧?,我是念念不忘:“財物輕,怨何生?言語忍,忿自泯。”
我說,要處理好大家庭的關(guān)系,我還有一個體會,就是要正確對待“金錢”與“夸贊”這兩個重點。
對于金錢,我也有一個不斷認識、成長與成熟的過程。剛參加工作時,我是口袋里沒錢,但心里有錢,因而過得比較痛苦;幾年后,小有收獲,我是口袋里有點錢了,但心里更是有錢,因而過得很酸累;多年后,又要買房,又要娶兒媳,我是口袋里沒錢,但心里也沒錢了,因而過得很輕松;退休后,要安享晚年,就是口袋里有點錢,但心里還是沒有錢,那我們就能快樂到百歲。
我還對先生坦白地說:我本來是個虛榮心極強的人,對于別人夸贊,我同樣有一個不斷認識、成長與成熟的過程。剛在孝敬父母、和睦家人上,做了一丁點事,其實也談不上作了什么貢獻,但心里總期望能得到兩頭父母家人的夸贊;人到中年后,對父母與家人的貢獻漸漸地大了些,心里還是想著能夠得到家人的贊同;我現(xiàn)在快要退休了,哪怕對長輩與家人的貢獻再大,我反而再不需要家人們的稱贊了。
這次散步快要結(jié)束時,我說:“今晚我說得太多了,這些道理還不都是你教我的嘛!”
先生笑道:“你早出師了,就不要再謙虛了。孝悌家道,你不僅做得好,說得也挺好的。哪天家族聚會,我來安排你與家人們好好地分享分享!”
我們一到家,就打視頻電話到臨沂,再三懇請母親來我家,再四請求弟媳他們讓我們也能零距離地盡盡孝心,但這次他們還是一直沒松口。
又過了一段時間,弟媳來電說:“……不曉得咋搞的,媽媽最近一直咳嗽,治療效果也不明顯……”機會終于來了,在我們再次要求下,弟弟他們終于開車把媽媽送來啦!
在那些天里,早上我?guī)е鴭寢屔习?,中途找醫(yī)院同事給媽媽治療,中午就在醫(yī)院食堂吃飯,晚上下班再帶媽媽回家。
可在幾天后的一個夜晚,一身疲憊的我,剛上床要睡著,又聽到母親在不停地咳嗽。當時我的大腦,不知搭錯了哪根筋,竟然是聲色俱厲地責問媽媽:“白天在班上咳咳咳,回家夜里還是咳咳咳!媽是怎么回事呀?”
“毒話”一出口,我就知道闖禍了。那時媽媽沒吱聲,當我口氣緩和下來再問時,媽媽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你是醫(yī)師,我哪知道呀!”好長時間,我都難以入眠,但一直沒有聽到媽媽大聲咳嗽,一定是媽媽在強行地憋著,再也不敢咳出大聲來……
兩天后的一個晚上,先生悄悄地把我拉到一旁,狐疑地問:“最近咱媽的情緒很不對頭,幾次要我打電話給弟弟要回家。不是說得好好的,要在我家住段日子的嘛!怎么又變卦了呢?我沒答應,一定要留住老人家!”
后來直到弟弟過來將媽媽帶走,在先生的再三追問下,我才一五一十地說了實情。
我們結(jié)婚三十幾年,我是第一次見識到了先生大發(fā)雷霆的虎威。只見他漲紅著臉、眼睛瞪得滾圓,大聲斥責我:“你你你……真是的……這么多年了……咱媽來我家?guī)状??你真的是千不該萬不該呀!”
我擦著淚,結(jié)結(jié)巴巴地悔過:“我也知道傷到媽媽了,當時也沒過腦子,心想是自己的媽媽,說話隨便點也沒關(guān)系……”
過了好一會,先生的聲調(diào),才平和下來:“你離開咱媽快四十年了,人越老自尊心越強,咱媽沒病會那么咳嗽嗎?你我永遠都要記住,我們是從哪里來的。在那個缺吃少穿的困難年代,為了你我能考學跳出農(nóng)門,我們的父母,還有兄弟姐妹,給我們多大的支持?現(xiàn)在我們行孝報恩,再怎么做都不為過!”
……
“哎喲!這瓶水,就要掛完了!”先生的一句話,這才把我從深深的回憶與自責中喚醒。
可能是老天爺想再次的考驗我們的孝心吧,媽媽來我家的第三天晚上,一個意外又發(fā)生了。晚十點多,睡在床上的媽媽,突然覺得反胃要嘔吐,情況比較嚴重。我們趕緊把媽媽送到醫(yī)院,一檢查,是腦梗,還好不是太嚴重。
我這位可憐的媽媽呀,幾年前得了白內(nèi)障,雖看了幾家大小醫(yī)院,但現(xiàn)在媽媽的眼睛已幾近失明了,走路都得有人攙著;媽媽還有高血壓,血糖也偏高,面癱還在治療恢復中……
媽媽住院了,我雖然快要退休了,但產(chǎn)房安排我的班次,我還想好好上,因為這是我為產(chǎn)婦服務的最后機會,我得好好珍惜。感謝這段時間,先生不分早晚,不顧天熱,家里醫(yī)院來回跑,媽媽吊水,還多次一陪就是幾小時。好在經(jīng)過一個星期的治療,媽媽已經(jīng)出院了,病痛也在漸漸地遠離!
我的婆母,今年九十整,比母親大六歲。自古以來,“做九不做十”,一直是我們慶賀老人大壽的風俗習慣。
去年農(nóng)歷六月初五六,我們兄弟姐妹七家兒孫一大趟,還有特邀親友共一百多人,在老家古鎮(zhèn)的酒店里,為老太過了一個隆重而熱烈的生日。婆母的兒孫重孫輩,還自編自導自演自娛自樂,為老壽星奉獻了一臺豐盛的文化大餐,我們幸福一家人,將傳揚孝悌家道的祖德,推向了一個新高度、新境界。
今年很早前,兄弟姐妹們就說定了,除工作等特殊原因外,我們七家三代人,都要齊聚老家老屋,為老壽星慶賀九十大壽的正生日。可就在婆母生日的前幾天,蘇南多地再次出現(xiàn)疫情,家住無錫的四叔子、老姑子兩家只有遺憾地缺席了。
婆母生日前幾天,先生問我母親:“媽,六月初六,是我母親的大生日,到時由您外孫開車,帶您老一起去吃壽面吧!”母親說:“親家母九十大壽,誰不想去???可你看看,我這嘴歪眼不中的,像個啥樣子嘛!等我好了,再去看我的老親家母嘍!”
婆母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母親對我說:“你婆婆過九十歲生日,我實在不便去,你給我準備一個紅包,將我的心意放進去,人不能到,可禮不能缺??!”
第二天上午,我早早地為母親準備了一個簡單的午飯,很快就搭兒子車去鄉(xiāng)下的家了??斓嚼衔萸?,我一眼看到耳不聾、眼不花、精神矍鑠的婆母,笑哈哈地快步上前,還半蹲著身子摟著我的孫女,開心地說:“哎呀!我的重孫女也來啦!今天你好漂亮?。岵粺嵫??”
一大早就騎自行車趕來的先生,正在與二伯子他們一起,在張羅著宴慶,在招呼著來客。
當我和兒媳將各自準備好的慶壽紅包,還有幾包吃的東西呈上時,婆母更是笑不攏口,隨即悄悄地對我們說:“乖乖!一代比一代孝順。謝謝你們啦!哎!天氣太熱了,我也出不了遠門,你媽媽來看病,我也沒能去看望她。親家母的心意我全領(lǐng)了,但這錢我是一分不能收!”
我說:“老太啊,按照公家的說法,明年我們還要給您老過一個實足的九十歲生日!”
婆母反應十分敏捷,隨即笑道:“公家說的,那是洋玩意兒。要我說啊,人的虛歲,就是實歲,在媽媽肚里長了十個月大的,難道那個不是自己嗎?”我情不自禁地摟著婆母說:“我們家的老太太,最聰明,講得真好!今天我又學到智慧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我媽又來了,我現(xiàn)在是家有二寶??!”……
婆母的慶生宴,在熱熱鬧鬧、歡歡喜喜、開開心心的濃情氛圍中圓滿收官。生病的媽媽一人在家,我實在不放心,趕緊與老壽星、大姑子、二伯子等一大家親人告別。
要上車時,我對先生說:“老壽星生日過了,那你就安心地留下陪老太吧!”先生說:“你還不知道吧,老大哥明天上午就從南京回來……你們先回去照顧好咱媽,我很快就能陪她老人家。”
在回縣城的路上,我一直沉浸在幸福的情境中。我們這家人多好?。√貏e是七十幾歲的大伯子,五十幾年孝親如一日。這次婆母過生日,在得到防疫報備允許的情況下,他還一定要親自駕車回來,一直不忘在老家的高齡老母親……
我在想,這么多年,為人處世,我之所以能有一點點長進,首先得感激我的先生,他是我的引路人,要更加感恩的,還是我們中國的老祖宗,留給子孫的傳統(tǒng)文化。先生的話,我會永遠記在心上:“錢”,是個好東西,但也要特別小心,因為“錢”的正體字是“錢”,是由一個“金”和兩個“戈”組成的,你想一分利,就可能有兩種危險在等著;“夸”,人人都喜歡,但也要特別謹慎,因為“夸”字,是“大”字底下一個“虧”,要謹防吃大虧?。∫郧安恢?,一聽嚇一跳!從此以后,我對別人的夸贊,一點也不敢造次了,僅當是對自己的鼓勵與鞭策。中國的漢字太神奇了,內(nèi)含著許多做人的大智慧。由此看來,我們家的寶啊,又何止兩位,一定會越來越多了,哈哈!
(原創(chuàng)于2022年7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