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天我從精神病院里逃了出來。
　　 我記得當時一個醫(yī)生企圖阻攔我，被我一拳打翻，順手還砸碎一桌子的幻聽幻覺的藥瓶，然而推開幾個病人，扯下窗簾打開窗子，用窗簾擰成一條繩子，一頭拴在窗框上，拉著繩子敏捷地下了樓，因為我田徑好，所以以袋鼠奔跑的速度沖出了人們的重重攔截，鉆進了一片樹林跑了。
　　 至于我逃跑的理由，有點不好意思說，但我必須要說出來，因為我打算制造一把驅魔左輪槍來抵抗惡魔對我的頻頻攻擊。那些醫(yī)生和病人一個也不相信我看見的臟東西。
　　 當我說出我要出院研制驅魔槍時，主治醫(yī)生笑問：“你打算用什么材料制作？”
　　 “當然是精鋼的了?！蔽艺f。
　　 “那子彈呢？”醫(yī)生問。
　　 “我用特殊處理過的BB彈?！蔽覍τ卺t(yī)生的輕蔑的笑很討厭。
　　 “那我直接給你買一把玩具左輪槍，”醫(yī)生笑說，“你就可以驅魔了嘛?！币粋€病人還畫了一把左輪槍給我確認。
　　 “我還是用火藥加金屬彈頭的好?！蔽也环獾卣f。
　　 “我國禁止私人制造槍支，是犯法的。”醫(yī)生一本正經地說。
　　 “那我去外國制造……”我氣哼哼地說，“我就不相信我制造不出來一把殺死惡魔的槍！”
　　 “像刀鋒戰(zhàn)士和尋找黑暗塔的那個槍俠的嗎？”醫(yī)生和幾個同事早前仰后合了。
　　 “驅魔槍者，殺魔之神兵也！豈可玩笑褻瀆乎？”我怒斥他們，“你們不相信，遲早會后悔的！”
　　 “惡魔在哪里？有哪些種類？”醫(yī)生又問。
　　 “每個人心中都有惡魔，它們奸詐無比會幻化。你養(yǎng)的寵物會不會半夜驚叫？老鴉為什么會聚集在你家的樹上久久不散去？你為什么會莫名其妙地心悸？倒霉事為什么會突然而來不能防備？你為什么屢屢明知故犯，在不能覺察的慣性中做壞事？它們是怎么來的？因為你貪婪啊，因為你自私啊，因為你不可一世啊……因為你不相信啊！……”我越說越激動，揮舞著一只手。被兩個保安壓在床上，奪了我手中的蘋果，仿佛那是一顆炸彈。
　　 “難怪，這幾天你賊驚驚地四處張望——”醫(yī)生扭頭對一個保安說，“給我看緊他，別放他出去拯救世界末日！”
　　
　　 2
　　 我一直藏在一個廢工廠里。他們找不到我。我逃出了那個專門玩弄病人詐騙錢財的精神地獄。在病院時，惡魔一直警告我，如果我不逃出那里，將會死更多的人。
　　 現在，我翻撿了廢工廠里的很多廢品，沒有找到我需要的材料。
　　 這把驅魔神槍的槍殼、撞針、槍管、彈簧、螺絲、扳機、準星、槍膛、彈夾等等零件，我打算用軍人或警察殺過罪犯的槍械零件組裝，但是這里沒有兵工廠，只有廢品回收站，我也不可能去警察局搶、偷，我所找到的只是一堆可以秤斤賣的破銅爛鐵，更別說子彈了。因為子彈需要充滿靈力的匠人或守墓人制造。而這種人根本無法找到。我傻眼了。很久沒涉人世（精神病院之外），以為人世就像小說和電影里的那樣充滿神秘，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制槍工具，現在我才發(fā)覺這人世不神秘也不虛幻，它是實實在在的。我荒廢了很多在人世的經驗。
　　 正著急時，惡魔派來一只老鼠告訴我：“聽著，我們老板接受你的挑戰(zhàn)，但如果你輸了，你的靈魂就要交給我們做奴隸?！?br />　　 “三天后，在山上火化場后面的那個石料地決斗!”我鄭重接受了挑戰(zhàn)。
　　 接下來，我化裝成一個撿破爛的人繼續(xù)在垃圾堆里尋找造槍的材料。我不吃不喝，整整翻了一晝夜，撿到幾把小孩子玩廢的水槍和一把斷了的木劍，還有一些小車小馬之類的廢物。
　　 我急得要死，又去城市各個垃圾桶里搜索，都是些玩具廢品，根本沒有利用價值。我不想死，更不想給惡魔提馬桶當男奴，我橫下一條心，決定沖進道觀里偷護身符和金錢劍來對付惡魔。
　　 骯臟不堪的我一進道觀就引起了管理人員的注意，他們不準我亂跑，拿著警棍打我攆我，我被丟出了道觀。我繞到隱蔽處爬墻而入，乘人不在，我溜進了賣法物商品的商店。二話不說，一個石頭砸開玻璃柜，將一串護身神牌和一把桃木劍抓到手，扭頭就跑。
　　 然而，還是讓管理員發(fā)現了，我被打得鼻青臉腫，盡管我一再哀求，還當著一個道長的面磕頭，求他們救救我，他們都把我當成了瘋子，在他們報警時我掙脫了他們，又跑了。
　　
　　 3
　　 我幼時半夜就會猛哭，見到許多惡魔鉆墻透壁，我就會哇哇大哭，眼瞪目呆，大人就用小茶壺給我灌水，我才緩過神。有一次一個巫婆給我畫了一個紅紙人貼在我睡的床側，就沒有見到那些惡魔了，但紅紙人又成了我新的魔魘，我害怕它，它那點過雞血的空洞的雙眼直勾勾地瞪著我的神情一直留在我記憶里。后來我長大出外工作，感情受了傷，被人排擠孤立，人就越來越內向孤獨憂郁了，加上生活和事業(yè)的壓力，再次讓我的精神走火了。
　　 兩天過去了，理想中的驅魔槍沒有制造出來。我只能制造山寨版之山寨N版的驅魔槍了。
　　 我游看了許多的兒童玩具店，發(fā)現那個十元店門側掛著的價值只需5元錢的打BB彈的左輪槍離我想象中的樣式較近一些，還有我的購買能力也能承受。
　　 我賣了一大捆廢紙，換得十元錢。我裝著給小孩買槍的樣子買了它。
　　 玩具槍附有許多BB彈。我興奮地走進一個小巷子，躲開幾個小孩，在僻靜處拿出槍裝上子彈，試驗了幾槍。便宜無好貨，這種低劣的裝子彈的彈孔設計，根本打不出幾顆子彈，子彈紛紛掉落槍輪小孔，要是真遇上惡魔，那還不等裝子彈就會被惡魔擰掉腦袋的，再說只能打三四米遠，用它簡直是腦殘至極！
　　 我走到幾棟房子后面的水塘邊，惱怒地把槍和子彈瓶遠遠丟到了水塘那邊的草地里。
　　
　　 4
　　 然而，傍晚就要去和惡魔決斗了，我找遍整個城市，還是沒有找到可以用來制造驅魔槍的材料和匠人。
　　 我買了盒方便面干啃了幾嘴，對那個丟棄在草地里的玩具槍又升起了自嘲又無奈的憐惜和希望。
　　 “有總比沒有好?！蔽一伊锪锏刈叩搅怂吝叀?br />　　 我搬了幾塊石頭扔在水溝里，墊腳費力地跨過水溝，來到了草地旁。我發(fā)現草叢中有些水，那些水泛著詭異的光。我仔細觀察了草地，認為草地可以踏上去。我扔了一個泡沫在草地上作為墊腳的，然而丟開怯懦鼓足勇氣一腳踩上去，我以為我的腳一定能穩(wěn)穩(wěn)地踩在草上，誰料真如我先前預料的那樣，我一腳踩進了水里——那些陰險的水原來一直藏在水草下——整在身子一下陷進去了，像一個很深的沼澤。
　　 我的身體迅速向下陷落，快沒過脖頸了！求生的本能讓我拼命去抓身旁可以抓住的水草，我終于抓住了一把粗壯的茭白葉子！我的腦海里忽然想起了家人，想到死亡，想到悲哀的人生，被羞辱的宿命！然而，我在恐懼中總算抓到不讓我下沉的草，我還是被臭水嗆了幾口才又抓住水塘里的一根枯樹干。我游了過去，爬上傾斜的樹干，顫巍巍地靠著，望著四下都是可怖的幽綠的水魔族。
　　 我想求救，然而我的羞恥和窘迫讓我閉了嘴，我知道我不想死，我忽然看見了魯濱遜的模樣。
　　 “我看你怎么逃出去！”水中的惡魔奸笑起來。
　　 “你不是想死嗎？你不是討厭這個世界嗎？你不是想和那些討厭的面孔斷絕嗎？”
　　 “你就給我們老板當男奴都嫌你猥瑣又骯臟！”
　　 “這里多好??！可憐蟲！廢物！買小孩玩具槍的瘋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哇哇哇！嗚嗚咯咯！”
　　 惡魔一個又一個此起彼伏地嘲笑著、威脅著、羞辱著我。
　　 我不想死，我只想逃出這個沼澤！我也痛恨這個沒有設防護措施和警示牌的水塘的主人！
　　 我恢復了一點生的勇氣，將一根樹干放進了水里，我踩著它兩手抓著水草靠它——水中的橋——慢慢淌過了幽綠的死河，我抓住了岸邊的石塊終于爬上了岸，撿回了小命。
　　 我驚魂未定，氣喘吁吁，坐在墻下的石坎上歇息。
　　 生于我還是可親的。
　　 我一身泥水污垢行走在人群中，發(fā)現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生的喜悅，我奇怪，他們?yōu)槭裁茨敲纯鞓贰?br />　　 我買玩具槍對付惡魔，惡魔通過玩具槍誘我陷落水塘交出靈魂，我要制造的武器讓惡魔利用了。
　　
　　 5
　　 火化場后面的空地一整夜風都嗚嗚地吹著，地上卷起一陣陣可怖的旋風。
　　 我渾身發(fā)抖，但先前落水的羞辱激起了我的怒火，我叫道：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要用它尋找光明！
　　 讓大地揮出火焰的罡劍，
　　 驅逐你，一切邪惡！”
　　
　　 我撿個石頭砸了過去，可惡的旋風頓息。
　　 惡魔沒有出現。黎明時一只老鴰盤旋在火化場上空凄厲地叫了幾聲就飛走了，灰塵沙土瞇了我的眼睛。
　　
　　 6
　　 天亮了，我走過焚燒死者遺物的大坑，一只在里面亂刨的狗望見我哼吱了一聲夾著尾巴就跑了。我走下山坡，見路旁停下了一輛小破轎車。車窗里伸出一個有些黝黑又很堅毅的腦袋。
　　 有點像刀鋒戰(zhàn)士！
　　 “驅魔槍這種高級貨只有我那里有，你傻不拉嘰地瞎找什么？我的朋友會造！”
　　 “哦。”我怯怯地應了一聲，問：“那惡魔怎么不見來和我決斗？它跑了嗎？”
　　 “就你這熊樣還想和惡魔決斗？它們的老板沒來，主要是因為你從深水塘里得到了教訓！”他說完，小破車尾噴出烈焰，呼嘯而去。
　　 于是，沖著破車的背影，我將精神病院和那些藥瓶子甩出了十萬公里遠。瞬間，我發(fā)現心中已經有了一把驅魔槍。我的生命開始復蘇。
　　 我踏上了回鄉(xiāng)的路……
　　
　　 2020-2-29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