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詹姆斯﹒喬伊斯（JamesJoyce）的《青年藝術(shù)家畫像》（APortraitoftheArtistasaYoungMan）為理解其天書型代表作《尤利西斯》（Ulysses）的必讀作品。此話不假。
　　 《畫像》一書，其創(chuàng)作時間跨越十年。故其前半本，明顯文體優(yōu)美流暢，與其他小說家的寫法類似，但細(xì)膩之處令人拍案。第一章中關(guān)于公學(xué)（college）經(jīng)歷的描寫，有點讓人想起《簡﹒愛》（JaneEyre）甚至后來《哈里﹒波特》（HarryPotter）中關(guān)于學(xué)校的描寫。
　　 其后關(guān)于夢中少女的描寫，讓我想起《追憶似水年華》（RemembranceofThingsPast）第五部《女囚》（TheCaptive）中的Albertine以及《大衛(wèi)﹒科波菲爾》（DavidCopperfield）中的Agnes。
　　 后半部趨于冷峻，其文筆已越發(fā)接近《尤利西斯》的寫作風(fēng)格了。例如第三章開頭關(guān)于妓院的描寫，以及第四章整個關(guān)于宗教儀式的描寫，在《尤利西斯》中基本上有對應(yīng)的章節(jié)。第五章開頭的羅列：
　　 1Pairbuskins.一雙半高統(tǒng)靴。
　　 1D.Coat.一件荷蘭大衣。
　　 3ArticlesandWhite.三件雜物和一頭白豬。
　　 1Man’sPants.一件男褲。
　　 在《尤利西斯》中更是司空見慣。
　　 在思想上，除了《尤利西斯》更加游縱于文體、并且以人物意識形態(tài)推動小說發(fā)展之外，可以說無論是人物還是內(nèi)涵，《尤利西斯》都是《畫像》一書的擴(kuò)大版。
　　 那么，《畫像》究竟寫了什么呢？一言以蔽之，是主人公Daedalus（其實就是作者本人）在宗教,甚至在祖國、在人民身上，都找不著自由的靈魂，于是他像神話中用羽毛粘成翅膀想要逃離的Daedalus那樣，愿意拋棄一切，打破一切，向上騰飛，只為做一個真正的自由人。這讓我想起尼采的超人哲學(xué)。所謂“超人”，不過是受宗教奴役的反面而已。就像中國的“五四運動”前后，沖破枷鎖、打倒一切的呼喊此起彼伏。
　　 可是尼采終歸瘋了。喬伊斯也很難說不在痛苦中終其一生。宗教的力量，在西方社會里根深蒂固。哪怕科學(xué)高度發(fā)展了，民主施行已久了，還是不能撼動宗教的勢力。關(guān)于“上帝”的討論，從黑暗世紀(jì)而下，從來沒有停止過。核心問題是：打倒了被教會所劫持的上帝，誰能取代呢？
　　 尼采喊出“（你們的）上帝死了”，是為了讓他的“超人”登基。喬伊斯否定了教會的上帝，宣稱只相信自己的靈魂，他的靈魂還是無法加冕。
　　 上帝被劫持了。純正的上帝，像康德們所論證的那樣，是不可知的，即是也不是。但是他的存在，卻像我們頭上的星辰排列那樣，璀燦而永恒。所以喬伊斯的小說之奇，充其量不過是如他所說，讓大學(xué)教授有了研究的材料而已。就像一批“紅學(xué)家”研究《紅樓夢》的時候，索隱探幽，但是于作者的“一把辛酸淚”，又有幾人能真正體味呢？
　　 喬伊斯最后寫的一本小說，據(jù)說被出版商拒絕，喬伊斯本人亦懷恨而終。自由的靈魂，終究不能加冕成為上帝，偶然之中含著必然。
　　
　　
　　 尤利西斯
　　
　　 最近把《尤利西斯》（Ulysses)以中英對照的方式讀完了。深覺小說之為小說，因其只有過程，并無解答。譬如一個人的痛苦，用詩歌可以號哭式地表達(dá)，用小說則可以喃喃自語，沒完沒了。《尤利西斯》的奇，在于其文體（所以他國人并不能充分領(lǐng)略），在于其離經(jīng)叛道，亦在于它的雜?？墒侨f變不離其綜。我剛讀了《青年藝術(shù)家畫像》（APortraitoftheArtistasaYoungMan)的簡介與開頭，便已知其為《尤利西斯》的濃縮版的真正意義了。正如尼采，不能茍同犬儒派的懦弱，也不能接受正道的束縛，于是自創(chuàng)一派，往上騰升，而名之為“超人”，于是最后進(jìn)了精神病院。JamesJoyce的出路，亦正在于此。所以妓女一類，在他的筆下，反倒是無比高大的?？墒亲髡叩囊簧潭塘瓴蛔?，大半在與眼疾的斗爭中度過，不可謂不慘。正如詩人燃燒自己，小說家（偽小說家除外）欲與天公試比高，最后亦不過如永不歸順的孫猴子，青史留名，卻被終身綁在天庭的柱子上，受雷電的拷打。還是那句話，他們找不到出路！至于《尤利西斯》的語言部分，因為能夠?qū)φ赵?，所以也沒覺得有太多出奇之處。佶屈聱牙是肯定的，但是除掉這樣的外殼，里面的東西，其實還是小說的那一套，沒有出路，沒有解方。當(dāng)然，這樣的書，正如作者所預(yù)見的那樣，大學(xué)教授們最喜歡了。因為他們可以沒完沒了地研究，至少不用擔(dān)心失業(yè)了。我國的《紅樓夢》，翻譯成英文是沒法讀的，可是在國內(nèi)卻養(yǎng)活了很多“紅學(xu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