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戀】山村依舊,山路依然(散文)
有的路,走著走著就走沒了;有的路,走著走著便走進了記憶之中。我認為,記憶有兩種:一種是內心的記憶,一種是肢體的記憶。如果一份記憶在內心有,在肢體也有,那么,這份記憶一定是深刻的、熟悉的、熱切的。
刪繁從簡,很多路我走過,但我無須去記憶。人啊,有時不要把自己過得太沉冗,簡單是美,平淡是真。不過,對于山村的記憶,我自始至終無法忘卻,這種記憶我不必刻意地提及,她已經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刻在我的心坎上,融入我的血液中。她伴我遠走他鄉(xiāng),伴我走南闖北,伴我橫刀立馬,伴我踏平荊棘。
桂西,群山連綿,層巒疊嶂。路,是在大山的指引,每一路都指引著一個方向,一個目的,一個想法或一個動機。我不想過多地去思考每一條路的來歷,我覺得,大山的每一條路都有著存在的理由,為什么呢?沒有人愿意用腳步去丈量一座山的高度或一條路的長度,每次腳步的邁動都帶著艱辛,這是大山的注定。于是,路的存在一定是一種生存的邁動。比如,走向菜園的路,走向土地的路,走向山外的路。大山的生存方式較為單一,路,走向菜園是為了每天摘菜,走向土地是為了生產糧食,走向山外是為了村莊交往。
每次回到老家,我的腳步總是情不自禁地走向菜園。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走在通往菜園的那條路上,是親切的、輕松的、快活的?;蛟S,走向菜園的那條路對我來說我有著太深刻的記憶,以致每次腳步的邁動,都能刺激到可以觸摸的曾經。兒時,母親分給我一個任務,那就是去菜園摘菜。摘菜的任務是每天走兩次。早晨,走一次通往菜園的路,傍晚,又一次走往通向菜園的路。路走多了,腳步就會變得非常熟悉。我覺得菜園的路是有思想的,不然,為什么我的每個腳步的踏向都是成功的,似乎每一個步伐,菜園路都為我安排一個非常安全的方位,以致我在早晨天還沒亮或在傍晚天已擦黑的情況下,仍然順利地到達菜園。
大山的菜園對農人來說太重要了。大山深處不會有菜市場,即便是有菜市場也不會有錢買菜。菜園成為一年四季摘菜的每天走向。母親談不上是種菜高手,原因是我家的菜園從來都是貧瘠的,沒什么菜。每次,我的摘菜過程變得異常艱難,特別是秋末,各種菜進入尾期,真的沒什么菜,很艱難地在角落發(fā)現一兩條豇豆角,我會欣喜若狂。還有春初,各種菜都沒長出來,摘菜的過程只能在一塊光禿禿的白地上徘徊,那小塊已經開滿油菜花的菜地上,花永遠比葉子搶鏡。
對于農人來說,土地生產糧食是最重要的。春天,所有的土地都要種上莊稼,包括菜園。當然,山里人在菜園里種植玉米的時候,也會配種紅莧、南瓜、豇豆等蔬菜,這是大山的智慧,只是,辛苦了菜園。菜園除了種菜,還要種糧食,所以,我對菜園懷著一份崇敬的心境,我覺得菜園的付出要大于那些距離村莊遠的土地。
不知道詩人為什么總是說冬天是個蕭瑟的季節(jié)。在我的眼里,冬天應該是個豐獲的日子。原因是:冬天菜園里長著大白蘿卜、闊葉青菜、已經卷包的大白菜和那些還在堅持生長的蔥花以及蒜苗?;蛘哒f,在詩人的眼里,冬天的蕭瑟在那漫山的落葉及蒼老的松針,這是可以理解的,傷春悲秋是詩人與生俱來的性格。而農人,是踩著土地感受四季變幻的,所以,農人和詩人的感受不一樣,詩人是用眼睛看冬天,農人是用心靈傾聽土地的呼喚。秋末,菜園在完成糧食的生長和收獲之后,就要履行她的使命了,母親會年復一年地在菜地上起壟、打窩、放糞、下菜種……這是母親每年要重復的動作,這個動作,母親重復了很多年,直到現在。
云貴高原東南麓的桂西地帶,冬天寒冷異常,晨起會打霜甚至結冰。所以,我不得不敬佩菜園中的白菜、青菜、蘿卜及蔥花蒜苗等,我不知道,它們是如何度過一個漫長而寒冷的冬夜而依然青綠地生長在菜園中。弟弟們都還小,寒冬摘菜的任何自然屬于我。我不再像春初或秋末那樣惆悵,因為我知道,菜園是豐盛的。所以,走向菜園的路,我的腳步不會那么憂心。只不過,我的手實在受不了晨起的冰霜,它會把的手凍得通紅僵硬。摘菜的回程,我是跑著回來的。于是,我無比感謝通向菜園的那條路,她讓我能急速。
走向菜園的路,她沒有讓我摔跤。如果我真的摔倒,我也不會責怪菜園和走向菜園的路,因為我的菜籃里,已經裝著一家人的又一餐。
土地是大山的生存根本。我想,如果沒有糧食,大山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生存狀態(tài)?我曾有個設想,寫一部中篇或長篇散文,題目叫做《厚土》,以致謝土地的養(yǎng)育了之恩。不過,我覺得只寫土地還不夠,還要寫那條通向土地的路,沒有走向土地的路,土地應該只是大山深處的一塊荒坡。于是,我必須深深地去了解走向土地的路,她是村莊和土地聯(lián)系方式,這種聯(lián)系有著太多的大山故事。
很小的時候,我就跟著父母種地了。我一度認為山村的孩子不應該挑著一擔農家肥或背著一簍沉重的玉米棒棒,這不公平,山里的童年更多的應該是奔跑,而不是負重和一步一挪。我會不斷地埋怨山路:你為什么那么彎曲,為什么那么陡峭,為什么那么漫長。后來,我覺得通向土地的山路不僅要承載山里人那負重的步伐,還要包容著山里人的怨言,我體會到土地的路的不易。于是,我原涼了崎嶇和漫長。
我覺得,父母去種植那塊叫做“崖坎上”的石窩地一點都不劃算。因為行路的時間太長,走到“崖坎上”要花上一個上午,下午又要急著趕回家,只有中午頂著烈日在石窩里刨土、除草和施肥。春耕的上午要擔著一擔農家肥,秋收的下午要背回一簍玉米棒子?!把驴采稀钡穆菲閸绮黄健⒐质揍?,爬一座山,走一段盤坡路,再下幾道灣,它實在太過分地挑戰(zhàn)山里人的忍耐程度。每次看到人們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地走在“崖坎上”的山路上,我會十分痛心,為什么同樣是人類,有的人就不用氣喘吁吁和汗流浹背,難道造物主會把人類分為幾等,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絕對是個不公平的做法。不過,我沒有理由去問罪造物主,就我來說,我也會把“崖坎上”的路分為下等路,連我都會有這種想法,何況造物主!
一條路走多了,自然會熟悉,會有記憶。我認為,我的想法是正確的,因為山里人每年都會按照季節(jié)的規(guī)律,準里地到達土地上。雖然我對走向“崖坎上”的路并不是那么喜歡,但父母一定很熟悉,山里人一定很熟悉。這種熟悉讓我害怕,我很擔心有一天,我也會像山里人那樣,熟悉走在“崖坎上”的路上,如果真的是那樣,我將會更加埋怨大山。不過,當我看到山里人把玉米棒子從“崖坎上”背到家中時,他們的臉上釋放著一種收獲的輕松。我不得不重新思考走向“崖坎上”的那條路,它雖然彎曲、陡峭、漫長,但它依然是大山的一條存在,依然屬于大山的脈絡,它的存在,才是讓大山變得完整,就像人類的小腳趾也必須要保留一樣。
父母不會過多地強迫孩子們走在“崖坎上”的那條路上,原因是“崖坎上”的路實在太彎曲、陡峭和漫長了。大山雖然無助,但她會傳遞一種思維,她會佑護著孩子。所以,山里的孩子對“崖坎上”的路并不是十分熟悉,只知道“崖坎上”的路非常彎曲、陡峭和漫長,會讓人氣喘吁吁和汗流浹背。如果說大人們因為疼愛孩子,不讓孩子走在“崖坎上”的路上,那么一定要求孩子們要熟悉“水灣”“芋頭灣”和“黃泥堡”的路,這是大山的生存方式和嚴厲要求。
山中的勞作,時常披星戴月。年幼的孩子們,時常坐在歸家路邊的石塊上,哭喊著等待父母的歸來,“媽媽,我餓了。”“爸爸,你在哪里呀?!蔽也恢?,我在最年幼的時候是否也坐在歸家路邊的那塊大石頭上,哭喊著等待父母,但我一定記得,父母走回歸家路,我的心里一定是高興和期待的。特別是父親趕集回來,常為我和弟弟們帶回一塊餅干或一粒糖果。所以,歸家的路是我最喜歡的,充滿著希冀,哪怕是父母從土地上歸來,我們也會倍感安全和溫馨。
山村的一個現象是白天門戶緊閉,這是大山必不得已的一種生存方式。大山必須要勞作,土地永遠是走向。所以,孩子與父母的相聚時刻,大都是在傍晚以后,早出晚歸讓孩子們大部分時間是孤獨的,歸家的路,成為孩子們的等待和期盼。當然,歸家的路也是最親切和熟悉的,因為每天的腳步都會邁出和邁進,不像“崖坎上”的路,沒人愿意一遍又一遍地行走。走向土地的路是沉重的,必須要蓄滿力量,歸家的路是輕快的,帶著收獲和希望。
其實,大山應該在某種程度上同情和憐憫山里人。歸家路是大山賦予農人的一份喜獲,收獲糧食走回村莊的那一刻,遠走他鄉(xiāng)走回村莊的那一刻,只要走進村莊,歸家的路一定是熱切的,她似乎在說,“回來了??!請進家?!鄙嚼锶顺Uf,“金窩銀窩,比不得家里的狗窩?!睙o論村莊如何破舊、房屋如何低矮,家,永遠是心靈的港灣、靈魂的歸宿。歸家路,是回家的“最后一公里”。歸家的路,是神往的。
大山的人們是勤勞的,他們不怕山高路遠,不懼風吹雨打,只是,大山依然貧窮。我一直在思考大山貧窮的原因,我認為:是走在山路上的時間多于在土地上勞作的時間,是大山的石頭多于土地,是山外太陽高照時而山里依舊冰霜寒夜。所以,大山的人們一直在期盼山路不那么遙遠,土地不那么貧瘠,晨起不那么寒冷。
隨著國家扶貧易地搬遷政策的實施,山里人紛紛響應國家號召,搬離那些彎彎曲曲的山路,搬離那些怪石嶙峋的大山。村莊人去樓空。我深沉地認為,這是大山的一次歷史性遷徙,有著“換天”的決心。搬遷的人們不再把力氣全部用在土地上,他們通過走進工地、走進工廠,用大山賦予的勤勞雙手重建家園,收獲幸福和美好。
回到山村,曾經的房屋還在,曾經的山路還在。只是,房屋沒有人居住,山路沒有人行走。走在通往菜園的路上,我依然記得那個轉彎處需要一個大跨步;走在通往土地的路上,我依然記得我曾經在大石塊邊摔過一跤;走在村莊的歸家路上,我依稀感受到腳步邁動的熱切。
山村的路,有著我內心的記憶,也有著我肢體的記憶。
佳作已申報精品。
作者用一組排比,看似在記錄行走不同路段時的回憶,更像是對生活的一種感慨。勾起的是回憶,留下的是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