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暖】騎著摩托穿越曠野(散文)
一
曾經(jīng),在廣袤的河套平原,一輛摩托車,如同人們行走四方的野馬,它能輕松地將我們帶到腳力無法到達(dá)的地方。
在村里大多人家還騎自行車的時候,父親便買了第一輛摩托車,那時村里人都叫電驢子。那是一輛鈴木牌的125,天藍(lán)色的機身,亮閃閃的排氣筒,擺在灰禿禿的黃土院里,十分惹眼。父親總是有事沒事,拿塊抹布擦來擦去。
父親是駕駛摩托車的高手。他原本是大集體時大隊的拖拉機手,對這類機械器具有著與生俱來的敏感。只見他左腳著地,右腿一抬,輕松地跨到座上,隨后用右腳猛蹬兩下,“突突突”,摩托車啟動了,響聲很大,震得院里的地皮都微微發(fā)顫。父親正襟危坐,緊握雙把,手稍稍轉(zhuǎn)動了一下,摩托車便載著父親呼嘯著沖出了小院。
幼時,坐在騎摩托的父親身后,是一件十分榮耀的事情,每逢出門,我們兄妹幾個總是爭搶著爬上后座。年輕的父親,腰身挺直,我們雙手緊緊摟著父親的腰,兩條腿耷拉在摩托車兩側(cè)。摩托車行走在路上,風(fēng)從兩旁呼呼滑過。車子不動時,沒覺得風(fēng)有多大,但行駛起來,那些風(fēng)仿佛成了一波波迎面而來的浪,與前行的摩托車相抗衡。但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父親轉(zhuǎn)動一下黑色的把圈,摩托車的馬力迅速加大,聲音也大了起來,父親叮嚀我們一句:坐好。然后帶著我們,在曠野里飛馳。
我們這里是黃河水沖積平原,冬天時,平坦如砥,視野開闊,一條條被碾得泛白的土路絲帶一般交織鋪呈在大地上,連接著相距甚遠(yuǎn)的小村。曠野里的風(fēng)向來粗獷,摩托車載著我們,將一道道風(fēng)墻穿透。那些路又總是坑坑洼洼,摩托車駛過,揚起一陣陣沙塵。
黃河九曲十八彎,而我們這里位于黃河幾字灣的最北點,北面毗鄰烏拉特中旗,而烏拉特中旗又緊挨著蒙古國,天氣晴好時,站在曠野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位于烏拉特中旗境內(nèi)的陰山山脈。那是一個冬日的下午,據(jù)說是父親的姑舅哥給兒子娶媳婦,我們要趕在晚飯前去吃席答禮,于是,父親騎著摩托車帶著我一路向北。除了遠(yuǎn)方隱隱綽綽的陰山山脈,再也看不到其他醒目的地標(biāo),我一度懷疑在這樣的荒野中騎行,父親會不會迷路。我緊緊拽著父親的衣服,裹得像粽子一樣的身體隨著摩托車的擺動起伏。一陣陣黃塵伴著風(fēng)劈頭蓋臉澆在我們身上,我雖然裹著圍巾,戴著棉帽,還是嗅到了泥土的腥味兒。我想用手蹭蹭嘴角,卻不敢松開雙手,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掉下去,只能機械地一動不動,盼著趕快到達(dá)目的地。
走得久了,耷拉著的腿開始變得麻木,風(fēng)也似乎越來越大了,刀子似的割在臉上。我蜷縮著,將頭側(cè)歪著緊緊靠在父親的后背上,他的身體成了一堵墻,擋住了一些風(fēng)。偶爾幾棵稀稀拉拉的樹進(jìn)入眼簾,又快速向后移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冬天的太陽早早隱到了天邊,風(fēng)聲伴著摩托車的聲響,在大地上回旋,偶爾能聽到“當(dāng)”的一聲,那是被卷起的沙礫敲在了摩托車的排氣筒上。偌大的天地間,似乎只有我和父親在行走,夜色彌漫,前路混沌,北方的大地單調(diào)而暗淡。父親打開了車燈,那束光恍若一把劍,將黑夜劈開,捅出一條路來。不知道又走了多久,也不知是凍麻木了,還是顛迷糊了,我暈暈乎乎只想睡覺。父親可能察覺到什么,不住地喚我的乳名。我猛地驚醒,看到遠(yuǎn)方隱隱現(xiàn)出幾點燈火。父親說,就快到了。
伴隨著一陣沸騰的聲音,“吱”一聲,摩托車終于停了下來。親戚們呼啦啦圍了過來,頭頂上似乎冒著白氣,父親將我從后座上抱了下來,鼓鼓囊囊的我如只笨拙的企鵝,剛一挪步就傾倒在地。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顛簸,我的雙腿己經(jīng)麻得站不穩(wěn)了。
二
多年后,二十多歲的我擁有了自己的第一輛摩托車。那是一輛嘉陵90摩托車,大紅色,小巧的機身,似乎是專為女生量身打造的。那時,我們這里騎摩托車的女子并不多,大多騎的是自行車,這輛摩托車是出嫁時婆家為我買的交通工具。
每逢周末,我都會騎著它回娘家去。父母居住的小村距離縣城有30多里路,騎摩托車也就需要二十分鐘,但我往往能走半個多鐘頭。因為我騎得很慢,在我看來,遠(yuǎn)離喧囂與人群,騎著摩托車行走在曠野,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情,因為沿途皆是迷人的風(fēng)景。
河套平原四季分明,每個季節(jié)都有不一樣的風(fēng)景。春天時,萬物勃發(fā),正是各種草木生發(fā)之時。我騎著摩托行駛在鄉(xiāng)間小路上,路兩側(cè)是一排排的楊柳樹,它們剛努出新芽,風(fēng)搖晃著枝條,總感覺他們是在列隊歡迎我。夏日的田野最繁茂,舉目望去,一片碧綠,風(fēng)也沒有那么生硬,吹在臉上癢癢的,吹得曠野里掀起綠浪,摩托車如綠海中遨游的小船。秋天時,曠野里一片豐收的景象,玉米,葵花,蔓菁,到處是沉甸甸的果實,可以騎一會停一會兒,要么揪一個葵盤嗑瓜子,要么挽一株蔓菁過過嘴癮。不時遇到忙著收秋的鄉(xiāng)親們,與我親切地打著招呼。冬天的曠野,雖然植被凋零,但視野最為開闊,可看到筆直的地平線,我總是騎著摩托車,追著太陽奔跑。
那是下班后的黃昏時分,我要趕在太陽落山前回村。騎著摩托車的我,如同出籠的鳥兒,駛出小城,駛?cè)肭鷱潖澋泥l(xiāng)村小道,瞬間隱入一片煙塵中。遠(yuǎn)離了城市的喧嘩,卸下一身的重負(fù),將自己徹底放飛在大自然中。風(fēng)鼓起衣衫,嘩啦啦直響,頭發(fā)在風(fēng)中飛舞,我盡情地體驗著速度與自由的快感,興致濃時想對著空曠的田野喊兩嗓子。那個時候,隨身聽里都是許巍的歌,他的歌里,滄桑中帶著一抹陽光,溫柔中有一股堅定的力量,時而讓人沉醉遐想,時而讓人熱血沸騰,好想就那樣漫無目的走下去,體會狂野,體會孤獨,任時光奔騰如流水。天地之間,唯我獨行,那是我一個人的狂歡。
三
騎著摩托,我看見過春日里冰層的解凍,“卡喳”一聲,“嘩啦”一下,帶來春天抵達(dá)的訊息。我觸摸過盛夏時節(jié)原野上飄逸的云,那一抹抹白紗似的云,在原野上游蕩,不時被我撞得亂了方向。我傾聽過暮秋最決絕的風(fēng)聲,一片片落葉從枝頭墜落,在秋風(fēng)中嗚咽。我丈量過碩大的雪野,四周茫茫,萬籟俱寂,一道道車轍印在潔白的大地上。騎行在曠野之中,我一次次看到自然的原風(fēng)景,清晰地聽到內(nèi)心的真實回音,真正理解了“孤云出岫,去留一無所系,郎鏡懸空,靜躁兩不相干”的浪漫情懷。
時過境遷,已經(jīng)多年沒騎過摩托車了。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現(xiàn)在的大街上,到處是熙熙攘攘的小轎車,摩托車早已不再是主角,只是偶爾才能看到一兩輛。但對于我來說,摩托車,見證了父親的年富力強,更承載過我飛揚的青春,當(dāng)年騎著摩托行駛在曠野之上,始終是生命中最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