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朝花開的地方涌去，熱鬧。
　　 “桃花開，杏花綻，急得梨花把腳拌”，說的是果花，擬人。在我的老家，用果花說春天，具象，詩意，春天便活了，充滿靈性和色彩。你追他趕的場面，更熱鬧，更喜慶。
　　 東山梁，名字有些普通。那是百姓眼中的山梁，沒有文人氣，和當(dāng)?shù)氐泥l(xiāng)親一樣，實在。這樣的名字，就像人一樣，重名的也不會少，但各有各的特質(zhì)，它的土地上，長滿了蘋果樹。上東山梁，就是要看蘋果花。此前，有人說，這時的蘋果花開得正好，站到山頂上，從山坡一涌而下的果花可盡收眼底。這話充滿誘惑的力量。沿山道盤旋而上，前幾天的雨加雪留下的痕跡不時擋住腳步。那場雪下的不是時候，氣溫驟降至零下，春雪接近二十厘米，許多人擔(dān)心果花被凍。近看山梁上的百畝果園，還好，影響不大。它們，很有些梅花的風(fēng)骨。
　　 現(xiàn)在是上午九時許。受氣候影響，薄霧還未散開，空氣中布了輕紗一樣。山下有些朦朧，期待看花的人有些遺憾。指指點點，看著看著，就看出了味道。川道里的千畝果樹，散落在果園中的農(nóng)家小院，在薄霧中時隱時現(xiàn)。站在山上，如果不是腳下的土地真實，仿佛就站在天上，隔著祥云看人間。“咔嚓、咔嚓”的，攝影家肯定搶拍了不少好照片。我不會拍照，可我喜歡這種薄霧籠罩人間的情境。我還喜歡在果花中穿行。前年，去年，川道的果花綻放時，我曾經(jīng)漫步其中，低垂的花枝與我耳語，將花粉灑在頭發(fā)上，衣袖上：你若能來，我就是你萬頃房子。
　　 東山梁看蘋果花，是真實的虛幻，可能還不夠過癮，攝影家們更喜歡生活的真實。王坪村我已經(jīng)去兩次了，那里的蘋果含硒高，曾在一位姓王的胖果農(nóng)家，我站在他新修的高房踩梯上，躲著別人的目光，貪婪地吃下去了兩顆。一行人直撲王坪。真好，鄉(xiāng)村公路兩側(cè)的千畝果園的花朵，全部打開，以一個季節(jié)給予的美，迎接著大家的眼睛。
　　 山桃花大多已經(jīng)凋零，它們大多生長在上坡上。偶爾在院落、墻壁的一隅，還可見一株獨然開放。和蘋果花相比，桃花率先露出花蕾，然后綻放，把襯托美麗的綠葉放在后面。與葉子爭奪春色，便覺得它是媚俗的，那種粉紅，只是俗艷，“桃色”一詞，不管放在哪個場合，說的正是俗艷之事，若是為“運”而沾沾自喜，說不定會招來“劫”。
　　 蘋果花不是，或許因為它是泊來者，內(nèi)心深處沒有與土著一比高低的想法，一直表現(xiàn)出謙謙君子的姿態(tài)。它們，先讓淡綠色的葉子在枝頭舒展，把花蕾躲藏在葉子的身后，像是羞澀的少女。小小的花蕾淺紅，包藏著心事。打開，呈現(xiàn)一片白，是那種冰浸過的白，捏在手里，要化了似的。果花底部，幾絲暗紅，或許就是它們不余遺力呈現(xiàn)生機的跡象，讓人多了份憐惜。蘋果樹的葉子，想必也憐惜自己同根親人，花蕾打開后，它們極力伸手，遮擋大自然風(fēng)塵的考驗，顏色由淺綠而灰綠，有付出的艱辛，有避讓美麗的謙遜。直到果實掛滿，葉子的姿態(tài)不變。我喜歡果實，也喜歡不吸引眼球的葉子。友人曾送我一包茶葉，味甜，略帶苦澀，夏季時節(jié)飲用，敗火防暑。不是正宗的茶，是蘋果樹的葉子。
　　 我愿意，這是果樹講給人們的一節(jié)人生課。
　　 果園如人，各有特點。到了新義這個地方，好像走錯了路。可能是地理上的原因，這里的千畝蘋果花還未開放，只掛著花苞。我去過雷溝村，但不是花開時節(jié)，而是豐收的秋季。那里有上世紀八十年代最初種植的果園，約摸三百畝，品種雖然舊了，卻是一塊勛章。不過，在新義，從山坡到山下的灰綠，已經(jīng)能夠領(lǐng)略出億萬花蕾綻放時的壯觀。一塊地里，果樹不高，估計是新植的，樹齡不過三二年。樹旁，立著草人兒，其實不是草人兒，是木架子上搭了舊衣服。它們是用來驚嚇鳥雀的。這些果樹，還未成年，葉子也小，還不足夠遮擋花蕾。此時的花蕾，估計味道鮮美，是鳥雀們的最愛。
　　 綻放得最好的是梨花。剛到七里鋪，從一片驚呼中，就能感知梨花的魅力。公路兩側(cè)的川道，涌滿了白，密不透風(fēng)。那是一種玉白，略泛著綠色，氣質(zhì)可比玉蘭。綠色若有若無，和在白中，透明一般。如果去蘭州，不走高速公路，必然經(jīng)過這里。人夾在雪白中，除了清爽悅目，還可忘卻世事煩憂。文人雅客，有寓居半生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這里的梨，個大皮薄，水嫩味甜，夏季祛渴，醉后解酒，我有足夠的體驗。
　　 梨花的綻放，宛若一聲令下，整齊中涌動著紛紛攘攘。這種涌動，是一種心情，能聽得見，看得見，卻不覺得喧囂。雖然“梨花帶雨”，是冷艷的，凄美的，但若靠近生活的底部，在花下彈琴飲酒，蕪雜的熱鬧中，定會有放下一切的安靜與清閑。我在樹間散步，還喜歡那支旁逸斜出的花。一小支，匝長，不是擠在眾多的枝條中，是長在距地面約尺許的樹干上。它沒有離開母體，卻有些奔放的自由。這支花，一位攝影家也看到了。我看過他拍攝的畫面，恰到好處，符合我意。
　　 花的美，沒有誰不喜愛。比如攝影家，他們是專門來拍花的。再如女子們，她們更喜歡和花站在一起，喜歡在花下擺出各種姿勢，供攝影家拍照。姿勢嬌好，嫵媚動人?！盎ㄈ菰旅病薄伴]花羞月”，專門用來形容美色，但花是自然天成的，人是搔首弄姿的，或許在攝影家眼中，如花的女子，恰是自然之花的襯托。這一點，愛美的女子們可能沒有感覺到。
　　 此時，我游走于人群之外。不是我不喜歡美色，我更喜歡攝影家們?yōu)槿〉浇^佳的鏡頭，而做出的種種努力，比如他們的姿勢，有如瑜珈，有些難度。
　　 所有的植物，包括果樹，并不都是自然的賜予。有時，人類的需要，決定它們的生存與發(fā)展。邁克爾·波倫在《植物的欲望》中說得明白，人的欲望，支配果樹的欲望，人想得到果實帶來的經(jīng)濟效益，果樹想在人的這種欲望中得到更多的生存、發(fā)展空間。自然與人是互惠互利的。
　　 我便期待，自然大美，人間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