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護花使者】開在記憶里的繭花(散文)
小時候養(yǎng)過蠶,也看過蠶吐絲做繭,那一層一層包裹起來的繭,白得像雪,柔韌而好看,那些繭,后來都被人收走用來做蠶絲被了。有一些放在那里,等來年春天,看蠶蛹破繭而出,成為一只蝶兒,而后飛出房子,飛向更廣闊的天地。小時候只覺得驚詫,不知道這破繭成蝶是要付出很多痛苦的,長大后學了生物,才知道這種完全變態(tài)發(fā)育是歷經(jīng)艱辛、重獲新生的過程,于是,常常為這種生命震撼。久而久之,對于蠶,也有了一種不同的情感,仿佛看著它們,就想起某些事情、某些故人。
春蠶到死絲方盡。蠶吐完絲是不是就意味著一種死亡?而變成蝶是不是就已經(jīng)是另一種人生?
小時候養(yǎng)蠶的時候,看著蠶一點一點啃食桑葉的樣子,那細細碎碎的樣子,像極了祖母穿針引線時的不緊不慢。她就坐在那里,在一盞油燈昏黃的燈光之下,眉角輕皺,深情淡淡的,手中的絲線輕輕地在眼前的白布上穿梭著。一針一腳慢慢地在白布上形成一種圖案,形成歲月里美好的風景。她的神情自若,仿佛是開在我記憶深處的一朵繭花。
你見過長在心上的繭嗎?一定沒見過對吧。當世事蒼涼,人情冷暖經(jīng)歷之后,當閱過生活艱難、生死離別之后,發(fā)現(xiàn)內(nèi)心越是強大,其實心上的繭越厚。那一層一層包裹著內(nèi)心的繭,讓人對這個世界越是靠近,越是感到疏離。常常覺得,沒有什么能夠感動自己了。心上的繭長在那里,卻好似密密層層的絲線把內(nèi)心包裹,那一絲柔軟,一直被安放在最遠的角落。多久沒有敞開心扉了?多久沒有好好梳理一下自己那久違的悸動了?
有一些人、有一些故事,總在極其隱晦的地方,不愿輕易提起,仿如一提起,就會引起內(nèi)心的一陣洶涌,而后,心上的繭花就會破開,有一些東西要化成一片蝶兒,恍惚你的心田。猶記得,祖母穿著一身夾襖,站在木門前,灰黑的長發(fā)輕輕挽起,手中的柴刀輕輕地落在灌木上,一刀一刀地砍著。那些繭,聽說要被煮一下,需要很多的柴。祖母的手已經(jīng)布滿皺紋,當她放下刀來的時候,手上的老繭清晰可見。用長滿老繭的手砍柴,要去煮蠶形成的繭。這是多么可笑而又令人感慨的事情。養(yǎng)蠶人都知道,要做一床蠶絲被,需要多少的蠶繭,工序又是多少繁雜,然而在農(nóng)村,很多事情都是要自己動手做的,不動手做,就什么都沒有。祖母笑著,又拿起柴刀,繼續(xù)地砍著灌木,不久,邊上就多了一堆柴火棍兒。
蠶繭是漂亮的,白得那樣子純凈。它們做出來的蠶絲被,也是極其溫暖的,摸著是那樣子的厚實和柔軟。心上的繭花也是漂亮的,它一定也是潔白而純凈的,不像是祖母手上的老繭,那樣子堅硬和發(fā)黃。那是一雙經(jīng)常勞動的手,有些發(fā)黃有些皺皮,上面的青筋清晰可見,紋路間好像還有一些泥印,由于經(jīng)常勞作,有些泥已經(jīng)黑了,深深地嵌進了指紋之中,怎么洗都洗不出來了,那雙看似干枯而又強有力的手,常常在我記憶里涌上來。我心中的繭花,又開了一層又一層。因為故人而柔軟,因為世事而荒淡,心上的繭花啊,它開在那里,久而久之,密密層層,柔和了我的不安和慌亂。
祖母的嘴角總是笑著的。那些年雖然日子清苦,但是她仿佛也是一朵繭花,沉靜而美好。隨著生活漸漸好起來,手不好看有裂縫,后來的她也學會了用一些草藥來浸洗。偶爾,她會坐在陽光下,手里捧著一本書,默默地看著,她說:“終于有時間好好看會書了。”是的,她終于像是那朵繭花最終開了,從里面飛出一只蝴蝶來,飛去了她想去的遠方。她靜靜地坐著,身影一如多年以前,在燈下,輕輕穿針引線的樣子。手中的絲線穿過白布,穿過蠶絲被,穿過歲月里或恍惚或美好的那些光景。
我心上的繭花也開了,雖然還沒有變成蝶,但是它仿佛已經(jīng)放過很多往事,放下很多曾經(jīng),在一片花海里,純白得像是一片雪,安然于我的日常。
我在自家的平臺上種了一棵桑樹,我還準備再養(yǎng)些蠶,看看它們吐絲做繭的樣子。想一想這些,我內(nèi)心的繭花,已經(jīng)變得輕柔起來,多么希望多年之后,我的孩子,也能看見我那開放在歲月里的繭花,曾經(jīng)封閉,以及而后的綻放。
他會不會將來也在自己內(nèi)心織出一片繭來,然后再在很多年之后,開出屬于自己的一朵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