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岸】計算尺折射的時代色彩(散文) ——回憶母校 · 13
古語說,一分錢難倒英雄好漢。此言不虛。經常成為事實。
幾十年前的過往,我曾被“生活導演”無數次地逼迫、出演這樣的“英雄好漢”!
講個計算尺的故事吧!
這個小故事,未必有什么代表性或典型意義。只是那個年代無數貧苦故事之一。
但有時候,一滴水足以映照整個大海。
一、買計算尺之困
1978年入學以后不久,隨著高等數學、普通物理、普通化學等基礎課開課,四則運算及對數、指數、級數、開方、平方、微積分等,差不多都要用到計算尺。
那時候,大學期間仍然沒有袖珍電子計算器。中小學的學習計算,只能心算口算、或用算盤、紙面驗算??墒牵@一切在高等學校的許多課程面前,失效了,“不會了”?;蚣词箷隳芩?,也太麻煩費勁。
其時,母校有一些計算尺,但數量不夠,達不到人手一件。買計算尺便提上了議事日程。
遺憾!需要買計算尺,卻買不起!沒錢買卻又不得不買。矛盾立現。
時值高考剛剛恢復,高等院校需要多方面升級、擴充,可是現實中由于一些實際原因,各方面配備可能一時跟不上。諸如校舍、教室、師資、儀器設備等,不少面臨著全面提升擴增之需。當然,最大的問題還是沒有銀子。
所以,校系發(fā)動大家盡力自己買,實在不能買再從學校借用。我考慮再三想自己買,但要請示父母審批同意才能如愿,因為我手里沒有這項開資計劃。如果爸媽不撥款,我買尺則會影響其他開支項目。一個學期家里給的錢是有數的、經過精打細算嚴格限定。
計算尺價格,實在記不住了,印象中大約18-20元左右。
20元錢,那可不得了!我根本就拿不出來!準確地說,是家里拿不出這個錢。我尚不賺錢、其實沒有一分錢是我的。20元是工廠一級工辛辛苦苦一個月的工資總額,沒有額外的獎金或其他福利。那時候仍是計劃經濟時代。
大家都貧窮!我們和學校暫時一樣不富裕。說到底,整個國家不也如此嗎?其時國家、母校剛從“文革”走出來,又突然間恢復高考,有些措手不及沒有充分準備,百廢待興資金短缺;我們呢,還帶著“文革”的“傷痕”和迷茫,依舊行進在“初級階段”的“窮過渡”中。
故然,我與母校完全能夠相當寬容、深刻地“互相理解”“互相體諒”,有如惺惺相惜!
我想買尺,除了考慮學校困難,也是想得長遠,反正畢業(yè)后可以繼續(xù)用于設計工作;有可能早晚得買,那就應該早買、早受益;在校期間也方便些,免得交還給學校就不能隨時借用了。哪知道,我的“長遠觀”毫無意義不切實際。科技經濟日新月異,畢業(yè)后就幾乎沒有再用計算尺,單位配備了袖珍計算器。
為買尺,我考慮再三挺傷腦筋,主要還是沒錢、也不舍得花錢。當然,若偷偷自己買,不用家里開支,那么我也許就買不起飯菜、得餓肚子;若要吃飽,那就沒錢外出游玩;需杜絕其他所有花銷;或是平時外出不能花錢坐公交車,亦或放假時回不了家、買不起火車票。
我三思后定下想買尺,便專門寫紙信“飛鴻”1000多里和父母商量,說明買尺的用途、原因、意向。父母反復掂量,又專門來信與我詢問一些信息,確認一遍相關情況,認定究竟是否必要;不買行不行,如果不買,會不會耽誤功課、影響學習成績等。
我便再次回復紙信說明一番。爸媽掂量再三,頗費思量躊躇。最終心疼地咬咬牙,勉強允許讓我買。我這才交錢給班里,統一采購。不久,家里專門給我郵政匯款來了這份錢。
那個年代,有事情只能寫紙信聯系商談。沒有電話和手機,更無電腦及因特網。學校有座機電話,但不是我們可以使用的;村里大隊部有電話,但沒有按鍵或撥號盤,公社縣上有人工總機接線員接通電話;況且,如此長途,那得多少電話費?而一封平信,八分錢搞定。此外,僅有價格昂貴的發(fā)電報。這就是四五十年以前,我們的通訊狀況概貌。
放假回家以后,爸媽還曾專門與我談起此事。再次強調不能多花錢、超計劃定額。但凡不是絕對必要的物品,就不要多花一分錢!
爸媽完全是為了照顧我的學習,才同意買尺。否則,這項大開支是不可能批準的!
是的,40多年前,許多在校大學生,居然買不起區(qū)區(qū)一個計算尺。
今天年輕的朋友們,對此是否感到郁悶、別扭至極?
要知道,當時不少地方,有多少平民百姓還吃不飽穿不暖呢!
二、看大帳算小賬
計算尺是買了。但同時我也知道,買計算尺,可能就要斷送全家人兩個月的“幸福”生活。這20元,大致是我家六口人兩個月的生活費!本來,家里日子就過得緊緊巴巴,這筆錢,其實是一家人節(jié)衣縮食、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這才是爸媽猶豫不決的原因。
要說明白這個問題,需要算幾筆賬——
一是:那時的生活費。
記得,我一個學期半年從家里拿的錢,約六十元,就這些,多了沒有!
我一個月大約花10元錢,平均三天花一塊。加上助學金每月5.5元。包括買飯票菜票所有支出。這生活費已經很高了!因為是在大城市生活。如果在農村,一個六口之家的月生活費,一般是三四塊錢,僅是我一個人的三分之一!我一個月花10元,約等于我家六口人一個月的全部生活費。
當然,農村不同的是,糧食蔬菜水等不花錢,沒有供電。另有自留地自留園,只要不是太懶,應該餓不死,能夠自給自足吃的飯菜。但是沒有零錢可花。老弱病殘除外。
二是:當時的物價。
那時候,糖果,一般一分錢一塊,不稱重量不管大小、論個數賣。冰棍兒一根一般是0.02-0.05元一根,一毛錢一根是高級的。飯店里,一碗菜大約一兩毛錢到塊八毛錢,大體一塊錢以內。當然,高級菜就貴了。若不講究檔次,男人五毛錢甚至最低三毛就能吃飽一頓飯。一斤豬肉0.78元,一斤上好的大鲅魚0.48元。
1980年代前后,一件布衣,用不了10元,兩三元至十元不等,是純棉料的。當然好衣服就10塊錢以上了,那是幾樣化纖衣料。其時,化纖布料比棉布價格高,恰好與現在相反。
自行車120-140元錢一輛,縫紉機130左右一臺,兩者相近。一個300戶的村里,自行車和縫紉機總共有約三四臺/輛。即約1 %。99%的鄉(xiāng)民,買不起這些農村的“高檔耐用品”!
實際上,那時我們一年吃不到幾次豬肉、雞蛋、魚蝦。也很少吃點心、水果。自家的水果不舍得吃,要賣錢過日子;養(yǎng)雞鴨鵝下的蛋,要賣掉換成油鹽醬醋;養(yǎng)豬賣肉,用于買吃穿日用品和孩子結婚、過年、蓋房子。
三是:彼時的收入。
先看職工。三線城市地級市正規(guī)工廠,一個技術級別最高的技術工人八級工(沒有文憑)的月工資,一般54-58元錢。他應該是工作30-35年以上,快退休了才能達到這個級別、錢數。
本科大學生,畢業(yè)就業(yè)第一年43.5元,一年以后定級轉正,月工資52.5元。沒有其他福利、獎金。
再看農村。鄉(xiāng)下一個男壯勞力一天掙10分,價值僅有0.1-0.2元。一個月一天不歇全部工錢約4-5元錢,一年出滿勤才不到60元。這可能就是,僅有這一個勞動力之家一年的全部收入!如果一家五口人,一年就花這60元,別的收入很少。女勞力工錢更低。
腦瓜活泛的,養(yǎng)一頭豬,羊,兔子等,格外賺幾個零錢。有的巧手婦女,閑暇繡花、織花邊、編苞米葉小辮等掙幾個子兒。
所以那時候,在農村生活勞動的人家,一輩子永遠掙不出一輛140元的自行車,或一臺130元的縫紉機。因為,沒有一分錢存款,他們一年到頭累死累活干活,可能吃飯穿衣還不夠。不可能攢錢買自行車、買縫紉機。想攢,攢不出來!
故然,許多農家蓋房子、娶媳婦,就要借錢、拉饑荒!干一年農活,因為要攢錢造屋、結婚,到年底幾乎買不起、不舍得買一件過年的新衣服。出一年苦力,能夠吃飽穿暖,就算好樣的了!
農民兄弟,長年累月干著那么苦累的活計,有些卻可能在餓著肚子、挨著凍!
這就是四五十年以前的農村農家生活!
農家太苦了!至今,想想這些,我心口還痛!甚至,有時想著想著就流眼淚。
三、閱古喻今通未來
以史為鑒,明理知今。
今天在此我寫這些,希望年輕一代、幾代人,能對那個時代有所了解!
如果不寫,許多人可能不知道、或已經淡忘了。
我們一代幾代人,就是從“那里面”走出來的、熬過來的!
大家讀到這里,應該明白了我們當年的整體生活、經濟狀況。
綜上所述可知,因我讀大學,我的哥哥姐姐就可能吃不飽穿不暖;我吃得好,父母兄妹可能就吃不好;我穿好了,他們可能就穿不上;我多花錢,家人便可能忍饑挨凍。您說,我讀大學還怎么會忍心多花錢?
——他們的快樂幸福,有一部分,通過金錢轉移到我的身上!
因之,我必須努力學習,來回報生活的饋贈。這才對得起家人!對得起這寥寥無幾、來之不易的金錢!對得起昔日的艱難困苦!
故此,在省城讀書四年,我很少出去玩耍,主要原因就是沒錢買公交車票、公園門票。上一次公交車,就得一兩毛錢,換乘五六次車就是一塊,出去一天什么不買,花銷也差不多得一元。也不去電影院看電影。一個月省下來幾元車票零錢,積少成多可以買本書,或買件10塊錢以內的衣裳。省得成天穿著破襖舊褲。
……
今天好了,改革開放以來,我們的工作生活學習方方面面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和提升。我雖然不是富翁、也非大官大將,工資亦不高,卻時常處于快樂幸福滿足之中。因為,不愁吃不愁穿,有錢買得起書,眼好用可讀書,有腦力能夠思考寫作,可以看電視、聽音樂,可外出散步休閑旅游,親近自然、擁抱生活、自由自在……我真的是樂在其中!我真幸福、真快樂、真滿足!
原來,這不就是我理想中的神仙日子、天堂生活嗎?
今日如此,今生如是,夫復何求?
有些年輕朋友,可能覺得不解:說這些都很平常??!你為什么感到快樂、幸福、滿足?我們周圍差不多每一個人,不都是這樣嗎?如此平常的日子,怎么會這么快樂、如此幸福、這般滿足呢?好奇怪啊!如果我有花不完的錢,才會快樂幸福滿足!
白天不懂夜的黑。糖水里泡大是覺不出甜的。只有從亮走進黑、自暗來到明,才能真正感知明與暗、苦與甜之真諦!
其實,只有從艱難困苦走出來、自苦日子熬過來,你才能最深切地體會到:眼前庸常的流水日子,讓某些人覺得無聊的平凡生活,就像一座富礦、寶庫,里面恰恰——
蘊含著我們全部的快樂與幸福!
也囊括著——我們的詩與遠方!
你若問我:幸??鞓窛M足在哪兒?怎么看不見呀?快樂在哪里?幸福是什么?
其實,所有這些都近在眼下,于你擁有的現在、現在的一切里面!
詩與遠方在哪里?在遠處嗎?NO!詩與遠方就在眼前、在你心里!
言歸正題。今天,我“古老”的計算尺還完好無損地保存、珍藏著;早已不再使用,但似文物、如家珍!她陪伴我走過四年,見證了我的日月,感觸過我的體溫,嘗過我的酸甜苦辣咸,攜手陪我披瀝、飛越、品味那個艱難的年代!她早已成為我“個人史詩”的一章,我的“傳記”之一頁。
我怎么舍得扔掉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