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春夏】長出翅膀的小豆豆(小說)
一
村后的一片紅土丘坡地,莊上人最樂意種六月豆。六月豆清明邊下種,到了陰歷六月就可以收了。莊稼人很清楚,要有好收成,第一步就是選好種子。選豆種,大多是女人干的活。找一塊米篩,用碗舀一碗豆子米篩里,慢慢地將米篩傾斜一下,跑到下面的豆子,一般來說都是又圓又大的,是一粒粒好種子。
黃老豆的老婆這一天坐在門跟搖著米篩選豆種。黃老豆剛吃過飯,從屋檐下拔了根茅草,摘了張枯枝葉,就坐在老婆跟前,將樹葉頂在茅草頂上,說是做個把戲老婆看。老婆瞪他一眼,唰一聲,朝米篩里倒了一碗豆子,右手抬了起來,豆子嘩啦啦地唱著歌兒朝下翻著筋斗,爭先恐后地擔心自己選不上。有一粒豆子跑得最快,一不留神,蹦出了米篩,掉到了地上。黃老豆的老婆罵著那粒頑皮的豆子,害得她彎腰去揀,神氣什么?不就是一粒比別人稍大,稍圓一點豆子嗎?還值得驕傲?她最看不慣驕傲自滿的人。她說著瞥了一眼身旁的黃老豆。黃老豆正在讓枯葉在茅草頂上練平衡,沒有在意老婆瞪他一眼。老婆揀起那粒豆子,瞧了一眼,發(fā)現(xiàn)豆子是大,身上卻含著一粒很細的沙子,這就像人一樣,破了相了,選不上。她信手朝一邊棄子籮里丟去。黃老漢卻一眼看到那粒豆子,明明比別的豆子大,丟了手上的玩具,從棄子筐中揀出那粒豆子,還沖著豆子說道:“受了一點傷,怕什么!只要你能發(fā)芽,我就能培育出一棵好豆苗!”他說著就將那粒受傷的豆子選為種子了。
清明還沒過,黃老豆就在莊后自家山坡地上下六月豆種子了。他下著種子,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那粒受過傷的種子,嘴角上一笑,那是自己選上來的種子,有意將它下在田塍邊肥沃一些的穴坑里。
夏季的陽光,一束束地照到莊后的山坡上,一片已經(jīng)已經(jīng)泛黃的豆夾,嘰嘰喳喳地響起裂夾的聲響。黃老豆家的豆樹已拔倒一片了。黃老豆躬著腰,微駝著背,已經(jīng)拔到田塍邊了。他忽然看到一棵豆樹上長著一夾奇異碩大的豆夾。他突然想起來了,那是他自己選拔上一那粒豆子長出來的豆樹,扎根大地,沐浴陽光,經(jīng)過春風,熬過烈熱,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成熟了。黃老豆摘下那顆豆夾,剝出一粒乒乓球般大的黃豆。他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伤趾芸炱届o下來,驚異地摸著乒乓球般大的豆子。摸著摸著,他眼睛一閃,閃出了一個絕妙的想法。他掏出一把小刀,在小豆子上劃了兩只眼睛,一只鼻子,又從自己頭上剪下四根頭發(fā),沾了一點口水,粘在小豆豆上面,作為小豆豆的手和腳。黃老豆朝小豆豆吹了一口氣,將小豆豆往地上一擱,說聲:“起!”
小豆豆果真站立了起來,還張開了嘴巴,笑嘻嘻地叫了聲:“你好,我叫小豆豆!你叫什么?。俊眹樀命S老豆慌叫著:“見鬼了,見鬼了!”黃老豆收拾起豆樹,捆起來,挑起豆樹,就往村莊上逃。
小豆豆望著黃老豆的背影,呵呵、呵呵地樂著道:“你逃,我就追!”小豆豆拔開雙腿,追了上去。可是他頭發(fā)做的雙腿實在是太短了,邁得飛快,還是沒有趕上黃老豆。不過,他聞得出黃老豆的氣息,隨著氣息追到黃老豆家,村巷上已經(jīng)傳來了雞鳴聲了,黃老豆的大門緊閉著,還好黃老豆的窗戶下有堆柴垛,小豆豆從柴垛上爬上去,爬到窗框上。房間里只有打鼾聲,沒有燈。小豆豆也不知道從窗戶上跳下去有多高,不過他的腿是頭發(fā)做的,異常柔軟,不會發(fā)生骨折,他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二
小豆豆落到了黃老豆的床上。黃老豆在睡夢中揮了一下手,將小豆豆拍到了地上。小豆豆彈跳了起來,又撞到了墻上。
小豆豆痛得大哭了起來。他這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可真正可憐啊,沒有人痛愛啊。要是有個娘,那該多好啊。小豆豆的哭聲,驚醒了黃老豆。黃老豆驚慌地打開燈,見是白天在地頭上那個讓自己賜予了生命的小豆豆,呵一聲樂了,問道:“你這小家伙怎么追到我家里來了?”小豆豆本來還以為黃老豆是怕自己的,原來黃老豆只是與他開玩笑??墒屈S老豆非常瞌睡,要小豆豆別哭了,要睡覺,就上床睡覺。小豆豆一聽,驚喜萬分,本來他是長在田野上的一粒豆子,要經(jīng)歷風吹雨淋,現(xiàn)在居然可以像人一樣躺到床上了,不知床上有多舒服噢。小豆豆從黃老豆掛在床檔上的褲子上攀爬到床上??墒谴采嫌泄扇松砩系暮钩粑?,遠遠沒有田野上的空氣那樣舒適,熏得小豆豆睡不著覺。他就縱身跳下床,在房間里又唱又跳。小豆豆的歌聲,又將黃老豆吵醒了。黃老豆爬起來,抓起小豆豆,將小豆豆關到了另一房間里,罵道:“你要鬧,就在這空房里鬧吧!”黃老豆說著,打開了燈,讓小豆豆玩?zhèn)€夠。
小豆豆獨自呆在房間里,覺得很無聊,要是有個伴該多好啊!小豆豆聞到角落里有股獼猴桃的香味,走到角落里,發(fā)現(xiàn)有十只毛茸茸的獼猴桃。小豆豆學著農(nóng)夫的樣子,用自己頭發(fā)做的手在獼猴桃頂部劃拉了下,可是他還以為只要一下,就會變出兩只眼睛的,所以就劃拉了一下,又在角落里找到四個一次性筆芯的小蓋子,安在獼猴桃的肚子上,吹了一口氣,叫了聲:“變!”獼猴桃果真睜開了眼睛,可它只有一只眼睛。獼猴桃叫道:“你是誰啊,要攪醒我的夢?”
“我是小豆豆,是我將你變成生命的!”小豆豆得意地叫道,并且自鳴得意地做起了獼猴桃的導師。獼猴桃也言聽計從,與小豆豆玩得可開心了。玩了一陣子,小豆豆發(fā)現(xiàn)一邊櫥中疊著許多書,他與獼猴桃說,人類讀了書就變得很聰明,還會發(fā)明許多東西,創(chuàng)造人類文明,他們既然也成了活生生的生命,也應當掌握知識,創(chuàng)造文明,于是,他與獼猴桃一合計,就找了根竹片,扛到櫥邊,架到櫥上,兩人一前一后爬了上去,開始翻閱書籍。
小豆豆發(fā)現(xiàn)自己讀書很快,并且很快吸收進了腦子里。他還發(fā)現(xiàn)獼猴桃讀書比他還要快。小豆豆讀了一部分書,就翻到了獼猴桃翻過的書了,可他發(fā)現(xiàn)讓獼猴桃翻過的書全部成了一張白紙,沒有一個鉛字了,這是怎么回事???
三
小豆豆覺得是獼猴桃故意吞了那些字符,不讓他獲得那些知識,獼猴桃抗辯著,它沒有這種私心,它也不知道那些字為什么會不見了。小豆豆也不在意獼猴桃活吞了那些漢字,就要與獼猴桃比比看,誰的本領高??墒谦J猴桃碰上問題,只會呆頭呆腦地瞪著一只眼睛發(fā)傻愣,最簡單的問題也回答不出,別說創(chuàng)造文明了。
小豆豆估計是獼猴桃不求甚解,活吞了那些字符,那些字符在它頭腦里堵塞了,很有可能會危及生命。
這可把獼猴桃嚇得哇哇大哭了起來。小豆豆畢竟已經(jīng)是很有學問的豆豆了,他要小伙伴不要慌,他有個辦法,將獼猴桃吊起來,使勁地晃蕩,那些字符肯定會掉下來的。獼猴桃說,現(xiàn)在也只有這樣辦了。
小豆豆與獼猴桃找來一根很細的繩子,將獼猴桃吊到了一架桔梯上。小豆豆一拉繩子,獼猴桃就晃蕩了起來。剛剛開始晃蕩,就見一個個字符從獼猴桃的眼睛里往下掉。不曾想字符很快堆滿了整個房間,溢到了獼猴桃身上,獼猴桃蕩不動了??色J猴桃肚子里還有許多字符。獼猴桃說它一個字符也不想要了,肚子里不舒適。小豆豆說要將那些活吞的漢字全部倒出來,另外吸收知識,吸收知識是吸收一股子氣,不是將整個字符吞下去。
小豆豆將獼猴桃再往上吊,很快字符堆到樓板了,獼猴桃肚子里的字符才倒完。兩個小家伙就從樓板的縫隙間爬了出去。
外邊已經(jīng)天亮了,知了在一個勁地歡叫著,鳥兒在天空中飛翔著。
小豆豆與獼猴桃一邊走,一邊說,要是能夠長上翅膀,那該多好啊,可以飛上天,還不用走路。他們走路實在是太累了。有時路上一根樹,他們不得不爬上樹,再往下跳,可是獼猴桃的腿是筆芯蓋做的,很堅硬,跳下去就一陣骨頭要折斷一般的痛,還好它的腿短,不易折斷。
小豆豆思考了下,就對獼猴桃說,只要發(fā)現(xiàn)另類動物的翅膀,裝到身上,就可以飛起來。當然,這種動物的翅膀不能太大了,否則他們的身上沒地方好安裝。獼猴桃認為豆豆的話很有道理,要是能發(fā)現(xiàn)一對小蜜蜂的翅膀,裝到自己身上,那就好了。小豆豆說,小蜜蜂的翅膀很有可能太小,承受不起他們的身體,要是有對知了的翅膀最好了,既能承受起他們的身體,又便于安裝。他們說著,覺得很累了,就坐在路邊一根柳樹上,看著太陽,聊天,反正他們是不用吃,又不用喝的小生命,只要每天早上按時接受露水,接受陽光,就能活得好好的。小豆豆躺在樹上,學著人的樣子,架起了二郎腿,他的腿忽地長了出去,幾乎長到了樹梢上,原來他的腿是可以伸縮的。這讓小豆豆與獼猴桃感到非常驚奇,他們身上還有多少令人驚奇的東西,他們自己也不清楚。正當小豆豆的腿要收回來的時候,獼猴桃發(fā)現(xiàn)小豆豆伸到樹丫上的腿旁有只干枯的知了,而知了的翅膀還閃著晶亮的光。獼猴桃提醒小豆豆取下了知了尸體,用頭發(fā)絲做的小剪刀剪下了一對翅膀,可只有一對翅膀,究竟先給誰安裝呢?
四
小豆豆很想先給自己安裝上,可是獼猴桃流著淚說了句:“我的腿走路很不方便,很不方便的!”小豆豆偏頭看了一眼小伙伴,這可真是的,小伙伴的腿幾乎看不到,路面稍有不平整,肚皮就擦著地了,一不小心還將獼猴桃身上的毛擦下一大片。這還是自己的罪過,當時要是替獼猴桃安裝發(fā)絲腿那該多好?說不定伸出去就老長了。小豆豆就決定先給獼猴桃裝上翅膀。
小豆豆給獼猴桃裝上翅膀,獼猴桃就試著震動了下翅膀,嘟一聲飛到了樹上,嚇跑了樹上數(shù)十只知了。
小豆豆站了起來,想讓自己的腿長得樹那么高,可是他的腿就是長不了。他躺下了,一伸腿,想要多長,就多長。小豆豆終于發(fā)現(xiàn)了,躺著,腿不受任何壓力,才會長出去。這樣有什么用呢?他可不想做個躺平的小豆豆。小豆豆很傷心,他要飛到樹上的獼猴桃看看,樹上還有知了翅膀嗎?可是太陽一下子就沉下山去了,天上的星星的光亮不足以察看樹上的東西。小豆豆只好要獼猴桃趕回農(nóng)夫的家里去,晚上說不定會起大風。可是小豆豆要走回農(nóng)夫家,恐怕要走到天亮,路上會遇上大風,說不定還會將他刮到大河里去。
獼猴桃提了個建議,它飛在空中,小豆豆躺在地上,將兩條腿伸到它身上,夾住它,它飛著帶他回黃老豆家。
小豆豆就按照這一方法,掛到了獼猴桃身上。他們飛進村莊,小豆豆、獼猴桃很想引起全莊人的注意,可是莊上那些人看見他們的組合,一點也不奇怪,只是避讓一下,好像他們生來就應當這樣組合的。他們飛進黃老豆家,黃老豆正在八仙桌上與一家子吃晚餐,也一點不奇怪,好像他早已熟悉他們的行徑了。黃老豆只是嘮叨了一句:“為什么出去玩到這個時候才回來,昨天晚上還將房間里弄得亂七八糟,害得我今天雇了拖拉機將那些成了垃圾的字符拉走?!?br />
小豆豆正過身子,嘻嘻哈哈地笑道:“那些字符為什么不重裝到書上去啊?”
“哼,你知道那些字符原來是怎樣排列的嗎?我可不知道,只能當垃圾處理掉!”農(nóng)夫埋怨了句,提醒他們今天晚上千萬不要將字符弄下來了,那些字符排列在書上,可以讓閱讀者吸收新的信息,而弄出來了,就成為垃圾了。
小豆豆噢了聲,臉上火燙火燙的,羞紅著臉與獼猴桃回到屬于他們倆的房間里。他們兩個小家伙,累了一天了,走進房間里居然連床也不要,躺到地上就睡著了。
第二天獼猴桃又吊掛著小豆豆出去玩了。小豆豆很想有對自己的翅膀,可是他們一直找不到一對完好無損的知了翅膀。
五
眼看著一天就要結束了,小豆豆忽然一拍腦袋瓜,叫了聲“為什么我們一定要尋找知了翅膀啊,我們可以找蝴蝶翅膀啊,蜻蜒翅膀啊。”
獼猴桃應道:“真是的呢,為什么我們咬著牙要知了翅膀啊?”他們就開始尋找別的翅膀了。
獼猴桃很快發(fā)現(xiàn)一片蘆葦灘上有一只已經(jīng)沒有生命跡象的蜻蜒,它的翅膀完好無損。獼猴桃采摘下那只蜻蜓,送到小豆豆手上。小豆豆用頭發(fā)做的快刀切下了蜻蜓翅膀,小豆豆讓獼猴桃?guī)兔?,將翅膀裝在兩旁,可他忽然想到,其實翅膀不一定長在兩旁,還可以長在頭頂?shù)?,他就將翅膀裝到了頭頂上,試著震動起翅膀,可是翅膀從小豆豆的頭頂滑到了地上,摔碎了。
小豆豆只好又讓獼猴桃掛著自己飛去回黃老豆家里。小豆豆以為只有知了翅膀才能安裝上,明天一定要找到一對知了翅膀。第二天小豆豆與獼猴桃來到了樹林里,尋找到一對知了翅膀,裝到了小豆豆身子的兩旁,小豆豆震動了下翅膀,翅膀又滑到了地上。
小豆豆可傷心了,他渴望著一對翅膀,可自己的皮膚太光滑了,裝不上翅膀,這可真是命啊,命絕他啊。小豆豆躺在地上,想著一對妙不可言的翅膀,多么令人欣慰啊。忽然飛在空中的獼猴桃沖小豆豆歡叫道:“豆豆,豆豆,你長出翅膀了!”
小豆豆哼了聲,他才不聽獼猴桃騙呢,他沒有安裝翅膀哪來的翅膀?獼猴桃一個跟頭,飛到小豆豆的身邊,折過小豆豆身上的翅膀讓小豆豆看。小豆豆果真看到自己身上長出了翅膀,五彩繽紛的。小豆豆試著震動了下,真地飛了起來。
小豆豆與獼猴桃在空中快活地飛了起來。
小豆豆與獼猴桃飛到了田野上,看見那位黃老豆在田里挖著,就飛過去,告訴農(nóng)夫使勁地想自己身上長出了一對翅膀,就會真的長出翅膀。
黃老豆哼一聲冷笑,說道:“難道我想一大堆鈔票,就會有一大堆鈔票嗎?我還會聽你們這樣的小家伙騙嗎?”
小豆豆勸說著黃老豆,鈔票與翅膀不是同一概念的東西。黃老豆還是不信小豆豆的話,只管低著頭,干著自己的活。
而小豆豆想說服農(nóng)夫,農(nóng)夫煩了,比劃著手上的鋤頭說:“就算真的能長出翅膀,可我不想有翅膀!”
小豆豆與獼猴桃只好丟下黃老豆,飛到花叢中與蝴蝶、小蜜蜂它們一塊兒樂著去了。
小豆豆雖然學問非凡,可還是沒有弄明白,黃老豆要是長出翅膀,飛來飛去,是無法生存的。黃老豆必須春天下種,夏季才有收獲;夏季下種,秋季才有收獲。如果沒有黃老豆,也就沒有小豆豆五彩繽紛的翅膀了。
黃老豆拄著鋤頭,瞇著眼,望著小豆豆、獼猴桃在陽光下,飛來飛去地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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