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煙火】原野上一棵孤獨的樹(散文)
一棵參天大樹,靜靜地聳立在原野上,聳立在天地間。
它已經(jīng)很蒼老了,那粗大的樹干上,有著一層層粗礪的樹皮,仿佛老人皮膚上的皺褶;那闊大的樹冠,繁茂的枝葉,都在無聲地訴說著它所經(jīng)歷的歲月是多么的久遠與漫長。它身上有一個深深的黑洞,不知是被雷電所擊,還是什么原因,似乎還有一股濃烈的被烈火燃燒過的氣味與痕跡,然而,它還是那樣的堅挺,俊拔,那樣的威風(fēng)凜凜。仿佛,它在向世人告知什么,或者在向世人述說什么。
這是一棵孤獨的樹。歷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風(fēng)吹雨打,電閃雷劈,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個春夏秋冬,經(jīng)歷過一次一次的生死輪回,終于磨練出來一副偉岸而闊大的身軀。在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磨難之后,它變得成熟了,變得老成了。它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生命都隱藏在它的年齡之中。它像一位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哲人,像一個經(jīng)歷了戰(zhàn)火洗禮的老人,慈祥而平靜的凝望著原野,凝望著村莊,凝望著大地。
它孤獨地傲立在原野之中,周圍沒有任何一棵樹與它為伍,與它作伴。誰也不知道它來到這個世上有多少年了,經(jīng)歷了多少世事。時光匆匆流過,就像風(fēng)一樣,掠過后即無影無蹤,就像什么事沒發(fā)生一樣。
春寒料峭,天空一片灰蒙蒙的,一群鴿子在它的上空飛過,它們越飛越遠,直到它看不見了為止。此時的原野上還沒有一點綠色,人們出行還都穿著棉衣,偶爾還有零星的雪花飄落下來。然而,大樹依然感受到了什么,它的感受來自于地殼深處,來自于它的根脈——那些伸向土壤里的根須,就像一個個探尋生命的觸角,在黑暗中頑強地探索著。它們最先感知春天的到來,哪怕是在最寒冷的季節(jié),它們也能感知到春天一步步向大地原野走來。
此刻,盡管它的樹干是巨大的,樹冠是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沒有一絲綠意,但它相信,等春天的風(fēng)一刮,原野里的薺菜花一開,它身體的血液就會流動,所有的枝條都會變得飽滿,柔軟,那些數(shù)不清的胚芽會膨脹,會迸發(fā),會裂變,會像花朵一樣含苞待放。和煦的春風(fēng)終于吹來了,小河里的薄冰融化了,又發(fā)出淙淙作響的聲音。所有的變化,大樹在經(jīng)歷著,感受著,觀察著,它看到了什么,看到了綠芽破土而出,看到了農(nóng)民走進了原野,看到了麥苗在變綠。有一天,它聽到了春雷的聲音,從遠方的地平線傳來,它又聽到了驚蟄的聲音,聽到了萬物萌動的聲音,聽到了春風(fēng)潛入夜的聲音。終于,它等來了第一場春雨,淅淅瀝瀝的,不大,但畢竟是第一場春雨,春雨貴似油啊。它非常欣喜,好像洗了個露天澡,把一冬天的壓抑,把身上的塵土全都清洗掉了。它變得煥然一新,綠意盎然,仿佛回到了年輕時代,渾身充滿了力量。
和所有的樹木一樣,它在一夜之間把自己打扮起來了。它身上的枝條是翠綠的,剛剛從胚芽里鉆出來的葉片是鵝黃色的,像一個小姑娘,帶有一點羞澀感。很快,隨著葉片的慢慢變大,它不再羞澀,而是落落大方起來。它的葉片不再是鵝黃,而是碧綠,帶有健康的色澤,像鍍了一層釉光。
在熬過嚴(yán)酷的冬天之后,它終于向這個喧囂的世界證明了自己生命的存在。它獨立存在于原野之上,沒有同伴,它是孤獨的。但它并沒有感受到孤獨,小鳥從它跟前飛過,都要問候它一聲,老牛在田野里拉犁,也要沖它哞哞叫喚兩聲,田鼠會在它的樹下打洞,喜鵲會在它的樹上筑巢。它的周圍生活著無數(shù)的生命,它們與大樹為伴,都把它當(dāng)做最親密的朋友。它感受到了友誼,感受到了真誠,它默默無語,內(nèi)心充滿了喜悅。
春天是踏青的時節(jié)。它親眼目睹了一對情侶來到這里,好奇地對它張望,對它指指點點。他們說著有關(guān)樹的事情,男的說,這棵樹有上百年了。女的說,不止吧,有幾百年了。他們快樂地交談著,憧憬著未來。然后,他們依靠著它,熱烈地擁抱起來。他們親吻著,令它不禁想起自己也曾有過的青春歲月。后來,女孩兒溫柔地撫摸著它粗糙的皮膚,喃喃自語著:它多么的孤單啊。它忽然感到,這是一個多么善良的女孩子啊,她那顆悲天憫人的心就足以讓所有的生命為之感動。于是它借助柔柔的春風(fēng),讓嘩嘩響動的樹葉默默地為她獻上最好的祝福。
在炎熱的夏天,它為農(nóng)人送去蔭涼。人們在勞作之余,都聚攏在它的跟前,享受著樹下的絲絲涼意。到了收麥時節(jié),天氣酷似蒸籠,人們揮動鐮刀,彎腰割麥。它默默地注視著那些割麥的農(nóng)民,看到他們頂著烈日的暴曬,不惜把整個身體暴露在高溫之下,皮膚很快爆了一層皮,汗水溪流一樣淌下。它既為他們心疼,又為他們高興。它心疼他們的身體如此被烈日折磨,他們多么不容易啊,一大片一大片的麥子,全部要用鐮刀收割。他們的手滿是老繭,要割多少次才能割完,要彎多少次腰才能把生活的艱辛割盡?
它一次次為他們祈禱祝福,它希望他們盡快割完,好來到大樹下乘涼,歇息。它為自己能提供一個乘涼的地方而感到高興,它想它這輩子也做了些好事,它向大地證明了自己,它不是碌碌無為的,而是有所作為的。
金秋時節(jié)是它最愿意看到的季節(jié),也是原野上最熱鬧的季節(jié)。玉米,大豆,高粱,谷子全部成熟了,一個個沉甸甸的,期盼已久的農(nóng)民望著這累累的果實,會發(fā)出爽朗的笑聲。這是豐收的笑聲,這是成熟的笑聲。天空那么高遠,那么蔚藍,原野是那么遼闊,那么充實,一陣陣涼爽的風(fēng)吹過,那些思緒,那些歡樂,會在原野上空飄舞,此刻它深深地感到了一種壯美,一種成熟的壯美,一種收獲的壯美。
當(dāng)北風(fēng)伴著雪花一片片飄來的時候,也是最寧靜的時刻,無論白天黑夜,除了呼呼的北風(fēng),就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了。皚皚白雪覆蓋著茫茫的原野,留下了野兔和田鼠們覓食的足跡,有時它們也會友好的來到它身旁,匆匆與它交談幾句,然后就跑到無影無蹤。在這個季節(jié)里,它顯得有點老態(tài)龍鐘,有點落落寡合。不過,它覺得冬天雖然很冷,很漫長,但并不可怕,這可是一個有利于沉思的季節(jié),它的內(nèi)心非常的安靜,它可以思考過去,思考那些過往的經(jīng)歷,思考那些年代里發(fā)生的事情。也許它真的老了,回憶成為它打發(fā)時光的一個永恒的主題。它的心中不停地翻閱自己生命的年輪,昔日時光像影片一樣,一幕幕在它心中展現(xiàn)著。
它知道,在自己小的時候,這里有過許多樹。它們快樂地成長,互相激勵著,要長成一棵大樹。然而,它眼看著一棵棵樹遭遇到了不測,一棵被人砍伐,一棵在幼苗時被老??惺常鼪]有怪罪老牛。一棵被狂風(fēng)折斷,還有的被人為破壞。即便那些僥幸存活下來的樹木,在長大后也被人一棵棵砍伐掉,運送到木材廠。奇怪的是,唯獨它存活了下來,成為了一道風(fēng)景。
如今,它的確是老了。它知道自己有一天會轟然倒塌的,會終止自己的生命。但它在春天依然會煥發(fā)出生機,在夏天依然為人們遮陰納涼,秋天依然為豐收的景象歡欣鼓舞,冬天依然沉浸在思索之中。關(guān)于自然的,關(guān)于生命的,關(guān)于人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