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學網(wǎng)-原創(chuàng)小說-優(yōu)秀文學
當前位置:江山文學網(wǎng)首頁 >> 逝水流年 >> 短篇 >> 情感小說 >> 【流年·不舍】那年的雪花不白(征文·小說)

精品 【流年·不舍】那年的雪花不白(征文·小說)


作者:蝶夢千年 白丁,63.60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6831發(fā)表時間:2023-06-08 09:05:13

【流年·不舍】那年的雪花不白(征文·小說) 公雞叫了三遍,姑父一骨碌從暖和的被窩里毫無眷戀地爬起來,摸著黑穿上他爹走時留下的唯一一件御寒的破夾襖。那是一件縫縫補補又三年才輪到他的隔代棉襖,還是娶他娘時祖母為他爹置辦的,現(xiàn)如今,層層疊疊的補丁已改變了棉襖原有的質(zhì)地和款式,穿上它猶如套上厚重的鎧甲。
   “他爹,再睡一會,嗯,那么大的雪,唉,要不別去了?”姑媽朦朦朧朧的囈語穿透單薄的空氣。
   “不行,不能再拿稻草當燒柴了,僅有的那點干草還得留給牲口做干料。今天年三十,我牽著毛驢子去把之前砍下的松枝背回來就可以過個溫暖年了。哎!這雪下得討人厭?!惫酶篙p嘆著走了出去。
   “吱呀!”姑父打開被火炎熏得漆黑的百年木門,凜冽的寒風冷嗖嗖地迎面撲來,利劍般穿透每一寸肌膚。姑父緊了緊棉襖,向廂房走去,毛驢蜷縮著四肢睡在豬圈的一方墻角,呼嚕嚕打著驢聲。
   “驢兒,起床了,吃了早餐咱們?nèi)ケ辰衲甑淖詈笠惶瞬窕稹!惫酶概呐膰T,親切地喊著,把熱水拌濕的米糠倒入豬槽中。聞到熱氣的毛驢欠了下身子,左右甩了甩頭爬起來,津津有味地吃著這難得的早餐。姑父順便瞅了一眼牛圈,圏門斜躺在門檻上,已爛成兩截,圈里早已不見牛的蹤影。
   幾天前母牛剛產(chǎn)下兩頭小牛犢子,難得的喜氣震驚了整個村鄰,村里老小聞訊趕來觀看這對稀奇。雙胞胎牛的概率比孕婦產(chǎn)下雙胞胎、三胞胎的概率還小,卻被自家遇上,姑父一家可高興了。經(jīng)久無人問津的人家,瞬間門庭若市,這番景象猶如古時某家高中舉人后捷報傳來時的熱鬧,這給貧苦冷清的家庭增添一縷耀眼的光輝,同時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天呀!真他娘的糟糕!”姑父大聲咆哮起來,響雷般的吼叫驚醒了睡夢中的姑媽?!罢玻刻焖??鬼吼狼叫的!”姑媽急急忙忙披上衣服往外趕。
   “我的祖宗耶,你怎么這么殘忍!這年還咋過呢?”姑媽絕望地看著遍地狼藉,又看看吃得肚子圓滾滾的瘦弱母牛,氣急敗壞的她拿起掛在墻上的趕牛鞭,狠狠地抽了這頭曾給她家?guī)怼皹s耀和財富”的功臣。其實,若不是母牛把準備給未滿月兒子的米面全吃了,她是斷然舍不得虧待這位功臣的。在這饑荒年頭,貴如黃金的幾粒米可是褥中小兒的唯一口糧,若不是娘家念及外孫尚小,是不會送她一升米的。
   這一年,百年難遇的天災,上半年滴雨未下,莊家?guī)缀躅w粒無收,下半年終于下雨了,卻在收割時節(jié)陰雨綿綿,徹底絕了農(nóng)民的后路。大戶人家有余糧尚能過活,小門小戶的就難以度日了。
   姑媽生下二表哥后,因為營養(yǎng)不良,二表哥未滿月就缺奶水,姑媽只好把從娘家要來的一升米炒熟,用小石磨磨成粉,盛在瓦盆中留給孩子做米糊。這唯一給孩子的食糧卻被牛糟蹋了,姑媽絕望地抽打著瘦弱的母牛,哀嚎的哭聲嗚嗚咽咽,猶如陰魂不散的幽靈,劃破凝滯的空氣。
   “他爹,要不就別去了,我心里慌慌的,十多年沒下這么大的雪了,感覺不是好兆頭?!惫脣層终f。
   “閉上你那烏鴉嘴,你沒聽說嘛:大雪兆豐年,無雪要遭殃;今年大雪飄,明年要豐收。趕快弄點東西給我吃了好趕路?!?br />   姑媽家有東西廂房,東廂房上下隔作兩圏:下圏關豬,上圏關牛和毛驢,如今母牛產(chǎn)仔單獨關在上圏,豬在陰雨綿綿的七月遭了豬瘟,瘟豬肉總比死豬肉好吃,還未成年的過年豬將死之前便被宰殺。炎熱天氣腌不住,只好連肥帶瘦榨干裝在油缸里作為一年的油和葷菜,空著的下圏也就成了毛驢的窩棚。西廂房隔去一個臨時廚房,還放置著用了幾輩人的大圓盤石磨和舂米的大石臼。為備年貨,毛驢拉了整整一天的磨,米面被夜里撞破圏門的母牛吃個精光,大人吃的玉米面也被糟蹋在泥地上,廚房里留給姑父的剩菜剩飯正被兩頭小牛津津有味地吃著。姑媽趕走小牛,用清水洗了洗小牛吃剩的青菜,切細做了一盤子黏稠的青菜玉米面粥,熱上半碗瘟豬油渣,遞給姑父吃。
   姑父端起油渣倒在青菜玉米粥里,抽身走向下圏??粗掏坛灾卓返拿H,姑父語重心長地說:“驢啊,快吃吧,吃飽了,咱爺倆好趕路,雖然我知道你昨天拉一天磨辛苦,但是沒辦法啊,今天若不冒著雪去背柴,你們的干料就要被燒光了。今天是大年三十,大雪漫天處處潔白,就讓咱爺倆做會雪地英雄吧!”
   大地一片白,漫山遍野除了姑父和與他相伴的驢,再也尋不到活的足跡。踩著茫茫雪地,每走一步,陷入雪里的鞋底都伴隨著“嗞吱,嗞吱”的聲響,像極了隔壁老王家收音機里時常播放的雪絨花;“雪絨花,雪絨花,每天清早迎接我。你潔白又鮮艷。我們曾經(jīng)多快樂,雪絨花,你快快長,愿你永遠開放,請為我的故鄉(xiāng)永遠吐露芳香。”姑父口吃般哼著雪絨花,不知不覺中翻過了一座座潔白的高崗山丘,最終來到大雪覆蓋的尖山腳下。抬頭仰望,一蓬蓬青松眨眼間變成白發(fā)蒼蒼的老翁,口中叼著煙斗,神態(tài)自若地細數(shù)來年的豐收。
   “驢兒,加油,到山頂背上柴我們就可以回家過年了。明年賣了小牛給你添一個伴你就不孤單了,嘿嘿?!惫酶笟獯跤醯睾糁鵁釟?,右手揚著鞭子輕柔地拍打著毛驢瘦骨如柴的脊梁?!盃攤z”的步子比出門時慢了許多,也難怪,平時從家到山頂至少兩小時,今天為了能早早回家準備除夕,提前了半小時到達山頂,這時早已精疲力竭,但想想家中小兒和一對可愛的小牛犢子,姑父還是欣慰地笑笑。
   柴垛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了幾天幾夜,雪水把柴垛浸了個透心濕,背起來比平時重了許多。為了能多背一點回家,姑父既不心疼毛驢,也不憐惜自己,“爺倆”都背到最大極限。年富力強的,多背幾十斤也沒多大問題,大不了多休息幾次,這是姑父當時的想法,可殘酷的現(xiàn)實和美麗的愿望開了個大大地玩笑。
   雪后放晴的世界潔白無瑕,艷陽照著掛滿枝頭的雪花,泛著五彩繽紛的光針射向凜冽的空中。姑父緊了緊白布條做成的褲腰帶,用力跺跺雙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驢兒,啟程吧,咋們回家過年去!”
   肩負重擔的“爺倆”小心翼翼地踏著積雪往回趕,誰也不敢放松警惕,如若不慎摔倒,必將被滾雪球般滾下陡峭的山崖,生死難測。
   “驢兒,慢點,慢點,前面有溝,跨過去。對對對,就這樣,走穩(wěn)腳下的路,背好肩上的柴,你就是我們家的英雄,過年我一定獎勵你餐好吃的。俗話說,叫花子也有三天年過,過年的三天我們爺倆都不干活,好好地睡上它一大覺,或許我陪你下山去公社廣場看一場露天電影。呵呵!”姑父右手用助杖杵著滑滑的前路,左手扶著驢鞍,一步一個腳印往家趕。
   正所謂擔心啥,來啥。雖然爺倆已經(jīng)萬分謹慎,十分小心,但毛驢還是不慎踩到一個碗口大的石頭滑到,一頭栽倒在地,路滑擔重,滑倒的沖力把毛驢連柴帶鞍向前滑行十多米。姑父丟下肩上柴火,三步并作一步,急速奔向驢兒。左挪挪,右提提,可驢兒無論如何也爬不起來,仔細查看才發(fā)現(xiàn),一根柴死死地卡在泥里,毛驢的一雙后腿也被鞍子恨恨地壓在下面,若處理不好,驢腿難保。姑父只好喘著粗氣,急忙一根根卸下驢鞍上的柴木,雙手墊著驢屁股,毛驢才慢慢爬起來。幸運的是,厚厚的積雪猶如軟軟的毯子,給了毛驢一個緩沖及保護,所以毛驢傷得并不重,只是后腿被劃破一塊皮,鮮紅的血剛一冒出就被凍住,極度的低溫成了最好的止血藥。因這次遭遇,姑父也只好減輕毛驢的擔子,把幾根木頭加在自己原本足夠沉重的背架上。丟棄是斷然舍不得的,畢竟已經(jīng)走完了一半的路程,再堅持一下就可以到家。
   可天不遂人愿。因驢摔倒,前前后后耽擱了兩個小時,時間已近中午。太陽像羞于露臉的小媳婦,掩上面紗悄悄地躲進厚厚的云層,大雪在呼嘯的寒風中卷土重來。道路與水溝被厚厚的積雪抹得一樣平整,姑父只能憑著多年走山經(jīng)驗判斷哪是路,哪是溝。姑父趕著毛驢一步一挪地平平安安地走了四公里,就在看得到村寨的一個下坡口,姑父判斷失誤,踩了個洼陷,一頭栽倒在路旁的水溝里,姑父頓時失去知覺。不知過了多久,姑父才被毛驢的嘶叫聲喚醒,看著毛驢用前蹄不住地踢著自己,姑父欣慰地笑笑,他想站起來,但動彈不得,背架死死地壓在姑父頭上,無論如何用力都無法把背架挪開,柴背得太多,太沉,若沒有外力幫忙,姑父根本出不來。毛驢看著姑父的掙扎,拉長驢頸向天長長地嘶叫著,可在這荒郊野嶺,在這大雪紛飛的大年三十,沒有人會聽到它的呼救,也沒有人能看到姑父的掙扎??粗贝亠h飛的雪花,姑父絕望地看著毛驢,嘴唇蠕動,說不出話來。
   毛驢搖搖頭,又點點頭。誰也不知道毛驢想什么。然而,姑父懂毛驢,毛驢懂姑父。毛驢很靈,通人性,它放心不下與自己朝夕相伴的主人,可它沒有能力救他。
   白雪皚皚中,毛驢四處望了望,吼了一聲,不知哪來的力氣,撒開四蹄,背著柴木,往村子里奔去。

共 3400 字 1 頁 首頁1
轉(zhuǎn)到
【編者按】一篇令人動容的小說。小說背景置于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大山深處貧窮山村,一戶貧窮村民為了生計,為了生存付出了血的生存代價。貧窮年代的山村老百姓靠天吃飯,老天爺打個噴嚏,蒼生便要遭殃。生活代價是血與汗水鋪就。貧窮人家的生命兩肩擔,一肩擔著責任;一肩擔希望。可在窮人生活的貧窮年代,責任卻未必擔得起希望,但生活和生存卻沒有讓他們有選擇的余地。這戶貧窮人家姑媽因為剛生了娃娃,營養(yǎng)不良做不得重活。為了生活,過年取暖,姑父與毛驢在有大雪落下的大年三十除夕一大早上路了。于是,令人生疼的一幕上演了。小說語言凝練,素樸,結(jié)構(gòu)緊湊,給人觸動。佳作,傾情薦閱?!揪庉嫞荷降?31828829】【江山編輯部?精品推薦202306090002】

大家來說說

用戶名:  密碼:  
1 樓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23-06-08 09:18:28
    這篇小說,彰顯了作者悲憫的情懷,關注弱勢群體,關注貧困。那些貧困的日子,這些故事經(jīng)常發(fā)生,我們不能忘記。
   小說構(gòu)思精致,以姑父和毛驢的心酸一幕,既表達了生活的苦,又挖掘了情感里的暖。
   正因為有了暖,生命得以延續(xù)。
   寫得好,讀得出來,你很適合寫小說,因為你有情懷和想象力。
   加油啊,期待下一篇!
回復1 樓        文友:蝶夢千年        2023-06-08 09:58:55
  謝謝大哥鼓勵,第一次寫小說,感覺怪怪的,不過,通過初次嘗試,似乎也找到了一點如何把有關聯(lián)的幾件事通過文字嫁接在一起。有了您的鼓勵,我會加油的,再次說聲感謝!
2 樓        文友:素心如玉        2023-06-08 17:43:44
  凄涼而悲愴。這篇小說的構(gòu)思巧妙,人物形象塑造豐滿。一心想讓生活過得好點努力背柴的姑父,一頭通人性的驢子,一貧如洗的生活,無不令人動容。整篇文章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殘酷的美。
   問好作者,祝創(chuàng)作愉快。
靜坐常思己過,閑談莫論人非。
回復2 樓        文友:蝶夢千年        2023-06-08 17:50:12
  謝謝如玉老師的點評。生活,總有許多痛讓我們難以回味,也無法撫平那道傷疤,為了生活,我們還得繼續(xù)生活。問好,如玉老師。
3 樓        文友:平淡是真        2023-06-10 16:54:03
  小說戛然而止,卻帶著生的希望。白白的雪帶給那個時代的,是春的美好期許,也會有太多的苦難。人性的溫暖和相依,感人!
4 樓        文友:閑云落雪        2023-06-11 22:41:15
  小說寫得很感人。姑父為了節(jié)省牲畜吃的稻草,在大年三十的早上,牽著毛驢上山運柴火,大雪封山,倍加難行。姑父和毛驢在回來的路上前后受傷,為了救出主人,通靈性的毛驢不顧疼痛和負重奔向村子。這樣的故事架構(gòu)很新鮮也很感人,體現(xiàn)了人與牲靈之間的情感和溫暖。佳作品讀。
閑云落雪
5 樓        文友:紛飛的雪        2023-06-14 22:04:01
  品文品人、傾聽傾訴,流動的日子多一絲牽掛和思念。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善待別人的文字,用心品讀,認真品評,是品格和品位的彰顯!
   我們用真誠和溫暖編織起快樂舒心、優(yōu)雅美麗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學社團精華典藏!
   感謝賜稿流年,期待再次來稿,順祝創(chuàng)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回復5 樓        文友:蝶夢千年        2023-06-25 10:47:41
  非常感謝,以后會多多來此,多向大家學習。
6 樓        文友:素心若雪        2023-07-24 23:11:46
  通靈性的驢,不僅吃苦耐勞關鍵時刻還能救人一命。驢性,折射出人性的影子。人和驢處于不同的時代,人越變越聰明自私,而驢依然憨厚質(zhì)樸。感受到當年此地環(huán)境的險惡,更讓我品味到生活的不易。
視與荷般靜,原同梅樣清。
共 6 條 1 頁 首頁1
轉(zhuǎn)到
分享按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