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五四作家的肚量(隨筆)
不用翻現(xiàn)當代史,只要讀現(xiàn)當代文章,特別是新文學運動、五四作家的書,就會發(fā)現(xiàn),即使沒有出過洋留過學,只要是識得字讀過書,都直接或間接地受“西學東漸”思想熏陶頗深,都對不把堯舜禹、商湯、周文武,這些三代帝王的名字排在一起,就做不出文章的八股文深惡痛絕;更不會把若干皇帝排在一起,做成所謂的詩詞文章加以炫耀,因為他們對國粹“圣皇順民”,是恨不得從墳墓里拉將出來,高高地掛在城門洞上,并進行鞭尸,都不解其恨,故此請來了“德”(民主)“賽”(科學)兩位先生,以箴砭其“病”,遂診斷出就是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級制度,就是“癌變癥根”。
反等級斗爭,是起源于十七世紀末的歐洲理論學說,對我們是舶來品,其目的是要推翻等級,但倘若在“以子之予攻子之盾”的過程中,一旦稍有差錯和紕漏,則會自然落進推翻等級巢窠,而推動其新等級的“泰山北斗”,在“月宮”里矗立起來,而成為才由“新”而“老”的“青年旅社老干部活動中心”,而若蔣介石一樣所謂退守臺灣,并隨“你們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之風,而“復古”加飄洋過海,好不“快”哉。
這兩段說的是:有點若“核心”的。這里接著“后話”。新文化運動和五四前后,凡留過洋的,自然因其留學地的不同,而分為兩個陣營,即歐美陣營,和日德俄陣營;后來,歐美陣營的都基本上去了臺灣或者海外,日德俄陣營的都基本上留了下來。與呂思勉、陳垣、陳寅恪,并稱為“史學四大家”的錢穆與呂,都沒有留洋經(jīng)歷;呂留上海,錢赴香港,臨家門未入多年,才轉(zhuǎn)身遷臺北,直至辭世,享年95歲,也算奇葩“一朵”。一晃,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都一百多年了,其功過得失,早有定論,何需我者夫老農(nóng),在此分外多言,遂按下筆頭,一是為趕緊撇開上述這些原不該在此說的話;二是為趕緊將要在此說的話,趕緊地黑墨落在白紙上,寫到下面去。
我要說的,我要寫的,本來是魯迅先生他們那時的打筆仗,真的是很好“玩”;這是我從他們的書里知道的:陣式大,參予的人又多,并且一個個又都筆頭了得,比神筆馬良,都厲害多了。魯迅,胡適,劉半農(nóng),梁實秋,陳源……還有很多很多;他們就如古時的打仗,騎一匹馬,扛一無論是刀、是槍、是戟,還是鋤頭,抑或扁擔——只要能打仗的“家伙”,就行。他們就這樣你來我往,騎馬對陣,成了通俗小說,比如《三國》和《水滸》,或《說唐》,或《七俠五義》等里面所寫:大戰(zhàn)二十回合,五十回合;“嘩”地一下,就是一百回合,二百回合;但卻又不是那些通俗小說所寫,因為他們都沒有“落馬”敗下陣來,而哪位先生就因此戰(zhàn)死——就是連缺胳膊、少腿腳的,也沒有?。划斎?,也更沒有被擒做了“俘虜”的。其實,事實上則是:連半根頭發(fā),也沒有少。不然咋叫筆仗,而不叫打仗呢。
揚、墨,是春秋戰(zhàn)國的兩個學術(shù)流派。我們在看古書時,最??匆姷模褪沁@個句子:入揚則出墨,出墨則入揚。完全的水火不容。我們由此受一種毒害,也頗深。只要你和我屬兩個陣營,那么你反對的,我就支持;你支持的,我就反對;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敵人;你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只要你和我屬兩個陣營,則必然是刀槍相見,互不能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稍偻钐幭胂?,也不盡然,世間的事,復雜得很,不是非此即彼、即此非彼,就能一目了然的那么簡單。這種風氣,到了韓愈,就達到了巔峰,凡非我族類,都是異教邪說,所以才有唐宋八大家魁首的《原道》《原毀》和《論佛骨表》等文章,特別是那自大的、以朝廷命官自居的《祭鱷魚文》。
出揚則墨、出墨則揚,這種風氣也一直存在,并影響了我們對魯迅、陳西瀅、梁實秋、郭沬若他們的看法;而這種看法,是我們在有形無形中,讓有意無意地牽了人的鼻子——請設(shè)想一下牛吧,龐然大物,一旦被刺通鼻孔,穿上牛鼻繩,一牽就因疼而聽話——不止聽話,還乖——故此,我們因鼻孔沒刺通穿上繩索,就自然戴上了有色眼鏡,跟著揚某抑某,走了好些彎路;好在魯迅先生彷徨的吶喊,也就是大呼一聲,就讓我雖有近視眼鏡,而摸著回到了那條先生說的“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的路上了,而讓我重新認識了他們的赤子之心與情懷。
但有一種人,是特別的令人作嘔的,他一個現(xiàn)在的人,卻裝起一副大肚能容天下事的模樣,竟對百年前的大師們的打筆仗,說什么這叫“英雄一笑泯恩仇”。在我看來,有此想法的,是連“胡扯”也算不上的“脫了褲子,光著屁股放屁,卻半個屁也未能放出”的自以為是。試問,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產(chǎn)生的魯迅、陳西瀅,他們那些大家——他們根本就沒有“恩”和“仇”,何需要泯!他們有的,都是眷眷赤子之心、殷殷赤子之情;都是在打筆仗中,以呆滯之“童年”無忌,把自己的語說了出來而已;除此之外,并無其他。魯迅先生、陳西瀅先生們的肚量之大,豈是一百年后的我們,能窺得半根毫毛的啊。
照我看,是現(xiàn)在的我們丟了腦子,雙腳跟著屁股又走又站——何談其肚量,早忘卻了五四大師的肚量,而在現(xiàn)在的入墨非揚、入揚非墨的,跟著排位站隊,而弄出來的——也或許就是:我們已經(jīng)吃飯脹著了的,無聊消飽脹打臭嗝,而盡不自知地,做出的荒唐糗事。照我看,即使是后來,曾經(jīng)出海留洋的兩派的留與走,都是赤心赤情,沒有什么要那么這么的說點什么的大可不必。唉,請跟我一起來看下面的一段話;如果看了,我相信,我們或許都能很快明白:魯迅也好,陳源也罷——都能明白他們的肚量,并以他們的肚量,有以自勉的。
梁實秋并沒有因為魯迅先生,和陳源和他打過筆仗,就要對魯迅先生加以半根毫毛的詆毀;不但沒有,反而對魯迅先生的評價很高。他在《西瀅閑話?梁序》里說:“自新文學運動以來,散文作家輩出,其中有幾位是我私人特別欣賞的。首先應推胡適之先生,他的文章明白清楚,干凈利落,而且字里行間有一股誠摯動人的力量,在敘述說理方面是一個很崇高的標樣。周作人先生的文字,冷落沖淡,而且博學多聞,往往逸趣橫生。徐志摩先生文中有詩,風流蘊藉,時常濃得化不開。魯迅先生有刀筆之稱,不愧為‘辣手著文章’,看他筆下縱橫,嬉怒笑罵,亦復大有可觀。陳西瀅先生的文字晶瑩透剔,清可見底,而筆下如行云流水,有意態(tài)從容的趣味?!?
同樣,陳源先生,也同樣沒有因和魯迅打過筆仗,就記恨魯迅先生,他曾說過這樣的話,“新文化運動倡導的白話文,沒有幾個能寫通暢的,胡適算第一個寫得通的,魯迅算第二個”;而據(jù)他的女兒陳小瑩的回憶,“可是我父親卻把魯迅的《阿Q正傳》認為是中國十大不朽的名著之一”。這真是說來有趣,也從此可見新文化運動、五四作家們的客觀地方,是他們肚量的寬宏大度;這就是《新約》講的慈悲和寬恕,我們的老祖宗孔子也講寬恕,但我們卻忘了,只有他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級,不需要學,更不需識字,都無師自通,成為了神奇神秘基因遺傳密碼,隨時隨地都可以拿出來一用,并似乎要在無形中,將具備先知天賦的,我們的某個兄弟姊妹,給予無情的“誅滅”,才甘心似的,糊涂地活著,還以為“幸福”,而“正確”。
最近幾年,因我讀魯迅的書,讀陳源的書,讀胡適的書,當然也讀梁實秋的書——“讀其書,想見其為人”,然后就經(jīng)常以他們的肚量有以自勉。所以,依據(jù)我個人的蠢笨感知,我私下給自己在時下怎樣培養(yǎng)肚量,分三個階段,開了三味“藥”。
一要試著做個我自己。所以者夫我:五十五而不是六十就退休,是為了有更多的時間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比如,翻翻破書,寫寫破字,偶爾屁股兒咬了做篇破文章;留大胡子,是為了看看離同求異有多難;朝徹,見獨,坐忘,那是成道之人,而我只是在盡量的做個我自己而已。
二要不弄簡體字“會”人云亦云,而要有點繁體“會”的味道。這是說,應盡量的這樣做:有時,大家都說什么,你不再跟著說什么;大家都看什么,你不再跟著看什么;大家都做什么,你不再跟著做什么。你如果是這樣,我就要恭喜你,你已經(jīng)是一個你自己了,而不再是他人的附屬影子,只會不靠腦子跟著屁股走。
三要看得慣別人做個我自己。這就是說:有一天,你不再認為你做的就萬分正確,而不再要人跟著你做;你不再認為你看的就萬分正確,而不再要人跟著你看;你不再認為你說的就萬分正確,而不再要人跟著你說。這說明你已經(jīng)成道了,而把我們甩到了身后,甩得很遠很遠。
寫到此,外面的鳥兒也喳喳地叫;但我聽來,卻是一曲心靈的歌;我也為此有了傻和呆,而點上一支煙,讓心中的嘀咕,若口里吐出的煙圈一樣地飄:唉,等我者夫把肚量培育好了,我就來個大言不慚,時髦摩登著,弄個時光穿越,去另一個時代,與陳源、梁實秋、魯迅、胡適們,甩甩筆仗玩玩,以檢驗一下,我的筆頭的力量和肚量,到底的如何……我雖不是唯心論者,也未有宗教信仰,但此時則正襟危坐,心中虔誠祈禱:
神靈啊,請原諒者夫我的狂妄!
(作者注:此文系原創(chuà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