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芬芳】消失的他(小小說)
七月流火,太陽炙烤著大地。
茂林躲在樹蔭下仍然大汗淋漓。容量為2500毫升的大水壺已經快見底了。一陣熱風刮來,吹歪了他頭上的草帽,夾在嘴里的香煙被吹掉了一大截煙灰。茂林扶了扶草帽,又深深地吸了兩口,嗆得咳嗽了兩聲。以前,茂林是不抽煙的,酒也極少喝。用茂林鄰居的話說,他是為了省錢,會過的要命。
等到太陽落山了,稍微涼快了一些。茂林的腳下已經堆積了十多只煙頭。茂林起身,往對面的“光輝食品公司”看了看,又坐下;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放到嘴邊,又放回了煙盒。他摸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可是電話還是處于關機狀態(tài)。茂林一下子又站了起來,緊皺著眉頭,額頭上又滲出大片汗珠兒。茂林心里罵道,個王八孫子,李有財,出門可別讓車給撞死啦!
這是茂林第五天在這里蹲點了。半頭白發(fā)和黝黑的臉龐在路燈燈光照耀下顯得格外清晰,他在樹下來回踱了幾步,心想,不能再去住旅店了,反正天熱,找個公園也能湊合一晚上。他便背起一只破舊的帆布包往公園的方向走去。臨走前,他還專門把煙頭一個一個地撿起來丟進了垃圾桶里。
晚上,他胡亂地吃了點煎餅,煎餅是老婆親自烙的,黃豆醬也是老婆自己發(fā)酵釀的。這兩樣東西,天熱也不會變質,至少三五天能撐。公園里有自來水,茂林喝完了一壺又灌滿了一壺。年輕時下地干活,渴了就去小河里捧著河水喝。那時,河水很清澈,就像那時的人心。茂林躺在樹蔭下的躺椅上,聽著蟬鳴蟲叫聲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茂林做了好多夢,兒子從省城回來了,領著一個俊俏的姑娘;老婆下地干活被一條大蟒蛇給吃了;他拿著刀追一個小偷,追著追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大坑里,怎么爬也爬不上來……
茂林干瘦的聲影在高樓林立的城市里飄蕩,像一片葉子,風一吹就飄蕩幾下。他又等了幾天,身上的干糧也吃完了,他也疲憊極了,便搭著村里王二的五菱面包車回了家。
一進家門,老婆子就問,孩他大咋樣了?
茂林拿起瓢便往水缸里搲水喝,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瓢。然后才嘆氣道,要個錘子喲!
這個挨萬刀的李有財躲著就不見,找不到人吶!
老婆子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站在天井里直跺腳。茂林說,甭著急,過些日子俺再去要!
老婆子又說,咱兒子曉東眼看著就要買房子,咱們砸鍋賣鐵也得把首付給湊齊了吧。
茂林沒有說啥,走到里屋翻看他的記賬本子去了。
茂林著急上火,去山上栗子園仔細地查看了一圈,然后站在半山腰端詳著蔥蘢的栗子樹,像是端著剛出生的孩子一樣。他想,今年秋天打了栗子可得找個好買家,想到李有財便恨得牙癢癢。反過來想也怨自己,輕信了李有財,連個購銷合同也沒簽,欠條也沒打。茂林照著自己的腦瓜子狠狠地拍了兩下。剛要往回返,便覺得小腹疼,蹲著捂了大半天才好一些。
有好些日子了,茂林時不時就感覺小腹疼,有時大便還帶膿血。他也不當回事,只以為自己吃壞了肚子。
茂林擱家閑不住,又到城里的工地找活干去了。隔三差五地去李有財的公司看看,可是連他的鬼影也沒見著,他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有人說,李有財耍網絡賭博賠了一兩千萬,被人家給綁走了,有人說李有財搞外遇被老婆拿刀捅死了……茂林想不管怎么樣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啊!
茂林在工地上干的大工的活。他這個年紀了,人家工地上不想讓他干大工的,茂林好說歹說才說通人家,并且干活也賣氣力,活也干得好,包工頭也就放心了。這一天正干著活,茂林的小腹突然絞痛起來,像是有人把手伸進他的肚子里拉扯攪動一樣,疼得他滿頭大汗,臉色煞白煞白的。工友們勸他去醫(yī)院,他一開始直搖頭,過了半天越來越厲害了才答應去醫(yī)院看看。
住了幾天院,茂林便出了院。至于檢查結果,工友們問,他支支吾吾地說,小毛病,腸炎,吃點消炎止疼藥就好了。茂林在工地上又干了半個月便請假走了。
他又去了李有財的公司蹲點。在朝陽下,在晚霞下,看著川流不息的人和車,他覺得自己和這個城市是那么陌生。他的頭發(fā)全白了,臉色既黑又黃,毫無血色,唯有眼睛還有一些堅定的光,像是空中飛翔的老鷹在搜尋獵物一樣。
一個月后,茂林的手機關機了。老婆子打紅了眼也沒打通,兒子把手機打沒了電也沒打通。茂林就像李有財一樣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