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二姨的那個“憨”外孫(散文)
記不清有多少年沒有見過他了。印象中還是他小時候被我姨妹抱在手上的情景:胖嘟嘟微黑的小臉,胖嘟嘟的小手小腳。后來的許多年里,隨著他跟隨姨妹再嫁走進新家,隨著姨妹的病故,隨著空間距離的進一步拉伸,不知不覺把見他一事早已丟之腦后。直到這次在二姨的病床邊偶然見到他。
如今的他,無論從哪方面都已經(jīng)找不到當年的舊模樣了,眼前的他看上去三十出頭的年紀,身型微顯高瘦,上身穿著白色的短袖汗衫,下身則是一條亞麻色的休閑百搭七分褲,腳上是一雙涼拖。初見我,他頭微微歪斜著看了我一眼,白白凈凈的臉上帶著笑。
我與二姨一番寒暄后,二姨介紹說,這是冰冰,我的大外孫。說完轉(zhuǎn)頭告訴他,這是你姨姨。見說,他從陪護的沙發(fā)上站起,一雙手交握了一下又放下,在自己的褲腿上摩挲來摩挲去的,頭還是不敢看我,只是扭轉(zhuǎn)了方向低低喊了聲姨。
為了舒緩他的尷尬,我主動問起他有無微信,其實問這些的時候,我的心里是帶著一點點懷疑的。因為這些年來,雖然沒見過他,但通過親戚間星星點點的介紹,我對他還是有些了解的。
我知道鄉(xiāng)鄰們,包括親戚都認為他有點憨呆,以至于常常有人捉弄他,叫他做事,卻又不給回報,每每這樣,他也總是笑笑,似乎這樣的吃虧無關緊要。他讀書也是不好,稀里糊涂又跌跌撞撞地只上了三四年的學便輟了學。
自從十多年前母親故去后,他便跟繼父和同母異父的弟弟一起生活了。我還知道,后來慢慢長大的他跟著親戚去工地打過工,而最近的一次是在濱海新區(qū)當上了保安。
除了這些,我還知道他為人忠實,品性淳厚。據(jù)說,那年深秋,他舅母淹死在深水河里的時候,是他跟弟弟,還有一位鄰居拼著九牛二虎之力,硬著把近二百斤的舅母撈出了水面。那次,當把舅母的遺體撈到岸上時,他濕漉漉的身子坐在地上喘了好久好久。也是在那次舅母的喪事中,有鄉(xiāng)人叮囑他說,那是你的舅媽,你要買點鮮花送舅媽的。見說,他唯唯諾諾答一聲,哦!我知道了。
我還知道這些年來,他孝敬外婆,關心外婆無微不至。那次在他舅母的喪禮上,我老媽就曾經(jīng)聽到他親口說的話。他說,我奶奶命苦,這些年來,送走了爺爺,又送走了我媽媽和舅舅、舅媽。我會好好孝敬奶奶,給她買吃買喝的。
那次,我老媽后來確實也從二姨的口中聽到了她對兩位外孫的褒評。二姨告訴說,這幾年里多虧有冰兒和林兒的照顧。
帶著四分懷疑,六分期待,我等待著他對微信一事的回應。還真是出乎意料!他竟然有微信,而且還叫了個相當不錯的微信名。在相互加了微信好友后,我與他的微信聯(lián)系算是正式開通。這期間,因為惦記著二姨的病,我們很快把話題引入到了二姨身上。
我問二姨,住院了后面放療啥的誰陪?二姨說,我的冰兒為了我把保安的工作都辭了,說是放療兩個月,他就會陪我兩個月……
那天,在送我進電梯前,我問他保安的工資,他說一個月4500,說完,他的臉上帶上了認真莊重的表情,他說,奶奶只有一個,弟弟廠里忙,請不出假。我該陪奶奶治病的。錢以后可以再賺,奶奶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那會叫我心痛得像刀割。那話說得樸實,說得責無旁貸。那一瞬間,我的喉頭有點堵,為一生悲苦的二姨,老了病了,在一雙兒女走后,還有這樣一位仁孝忠厚的外孫陪護;同時我也在心底為他點贊。
那一刻我想到了電視劇《人世間》,我想跟所有的人說,很多時候,很多情況下,有出息的也許只是給了長者一份名義上的虛榮,而真正伺候床前,端湯送水的,也許恰恰是那個最沒出息的,甚至是有點憨呆的,就如他——冰冰。
那次探望了二姨后,他會常常主動給我發(fā)一些微信語音,他會告訴我關于他奶奶的情況,他說,奶奶咳嗽了,醫(yī)生看了。他說,星期天奶奶讓他回家歇歇一天,他沒敢回去。他說,我走了,奶奶身邊就沒人陪了。
醫(yī)院探視后的第二個星期,我再次去看望二姨,這次他的表現(xiàn)明顯熟稔起來,雖然還是少言寡語,但想到了讓座。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個星期沒見,二姨的病況卻不見樂觀。不但咳嗽依舊,CT報告肺部已經(jīng)有感染,而且食道的位置還出現(xiàn)了瘺口。對病況的嚴重程度不但他不懂,連二姨也是不知道的。醫(yī)生叮囑不能吃東西了,連水都不能喝。一聽連水都不能喝,他悄悄扯了扯我的衣服問,不吃會不會餓死?我說不怕,醫(yī)生會給你奶奶掛水。
那次之后又五天,他發(fā)來消息,說奶奶的情況越來越不好。他說,看到奶奶這樣,我心痛。那天中午,我再一次趕去醫(yī)院,這次,他在底樓的電梯口等我。他告訴我,弟弟也來了,奶奶不想住院了,一定要回家。舅舅在外地工作的兒子和弟弟他們也商量了,說準備回家。
那次,我除了與他弟弟有一些交談外,與他并無多說,直到走,他再一次送我到了電梯口。臨別,我讓他回家后有事告訴我,我說,奶奶抱大你們很辛苦,對奶奶好一點。他說,我知道,我懂,那是我奶奶。
二姨回家后,他果然固守承諾,他會不時發(fā)過來一些消息,有一次甚至發(fā)了一張氧氣瓶的視頻照。他說奶奶不能起床了。說奶奶說話很少了,說奶奶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從他星星點點發(fā)來的消息看,二姨回家后,情況病況日見沉重,而他日夜守護在病床邊。
那一個炎熱的傍晚,他再次發(fā)來消息,說奶奶走了,就在剛剛。說完,他語音帶哭又道,做夢都沒想到奶奶走得這么快。兩個月都沒到,奶奶就走了!以后,我再也沒有奶奶了。
二姨走了,喪事結束意味著一切歸于塵埃。我想,從今以后,也許我與他的聯(lián)系也會回復到曾經(jīng)的狀態(tài),風吹如水波,風靜則水平。卻不想,就在昨天,他再一次發(fā)來語音,他告訴我,下午就要跟人去上海打工了。我問他這次做什么工作。他回答,大概是水電。我叮囑他,在外要自己當心身體。他回道,你也要當心身體,年紀也大了。
依舊是寥寥數(shù)語,依舊是帶著一點點沙啞的聲線和絲絲不好意思的尷尬??赡且豢?,我知道了,從今以后,我的心里多了一份真正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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